第二十章 初雪
应该说是运气好吧，当艾与漠轻寒气喘吁吁地赶到桃花源时，那些燕族之人已从另外一条路离开。
一切已尘埃落定。
捂着胸口，艾一步步走向酒坊。可记忆中的建筑此时已满目火焰。
酒坊前不远处，名为小乖的吊晴白额虎倒在一滩血泊里，它几乎齐腹被人砍成了两截，内脏肠子流了一地。奔过去看时，它触手冰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中却断断续续听到火中有黯哑的婴儿哭声传了过来。艾霍然站起，向前冲了几步后，逼人的大火已烤焦了她额前的发丝，她捂着喉咙呛咳着停住了步子。
眼角蓝影一闪，却是那漠轻寒竟笔直地冲入了火中。
艾呆了呆，反应过来时骇然发现酒坊大堂已烧得将要坍塌。而那个蓝色的身影，却还没有出来。她跺了跺脚，拿出手帕草草蒙住了口鼻后也顺着印象中的旧门户冲了进去。
满目的烟与火让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几个呼吸间，身上的衣服已全被烤焦了，衣角已冒出火苗来。跌跌撞撞间脚下似绊到了什么东西，摸索着细看时，方发现是燕先生的尸体。
他的身体尚自温暖，胸口处却满是鲜血，口鼻间早已没了呼吸。在他身边紧紧挨着的是燕夫人，已失去生命的脸庞惨白得怕人，唇边却似有着一丝极淡的微笑。两人的衣裳头发都已烧着。
艾咬着嘴唇推了两推，却哪里拉得动他们。
一角蓝衫在她眼前一晃，艾捂着脸放了手，站起来向那个蓝影所在之处奔去。
……
跨过一堵倒下的墙壁后，眼前的视线为之一清。艾这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了四合院中的天井，酒坊酿酒的地方就在这里。
那漠轻寒浑身湿淋淋地，右手还抱着个婴儿，正有些惊讶地看着艾。
在她脚边，有一口已滚倒的大缸。
艾眼前一亮，冲过去立刻将另一口缸中的水倒到了自己身上和头上。冰凉的泉水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衣服上的火头却是全熄了。
静下心来打量时，发现四围的房子全都燃得正欢，脚下酒窖里火舌正顺着木地板攀了上来。
“冲出去？”
“嗯。”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已首尾相随地向火势比较起来相对小些的西面冲了过去。
……
“小心！”
眼见已将冲出这大火，艾却惊骇地发现半截烧断了的大梁正劈头盖脸地朝着奔在前方的漠轻寒砸下去，她大叫起来。
逼近的热浪让蓝衫少女也有所觉，可才刚刚侧了侧身子，那火龙也似的粗大木头已重重撞上了她的后心。她重心一歪，吐出一口鲜血后摔在了地上。已被火烤得半干的衣裳“滋滋”冒着白雾。
艾抢上一步，抓起一段较细的木头未完全烧着的部分将仍压在漠轻寒背上的大梁击到一边。顾不得手上火辣辣地痛，奋力拉住她的手就往前方跑。
“轰隆！！！”在两人发焦衣烂地冲出火焰场十来步时，身后一阵巨响，酒坊主梁已断，整个儿地倒了下来。越发猛烈的火势隔得这么远还炙得她们发烫。
两个人再奔了几步后，终于筋疲力尽地齐齐滚倒在泥地上。
……
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这时才觉得后怕——刚刚两人若是再慢得些许，此刻已必定葬身在这火海里。
这条命，几乎是捡回来的。
仍有些抖的双手疼得钻心，伸开看时方发现掌心全是晶亮的水泡。
……
正勉强坐起来时，那婴儿的襁褓却被塞到了她怀中。那个蓝衫人影跌跌撞撞地站起，径直朝西走。
“喂，你——”艾提一口气想问她去哪里，可才说出两个字，被烟熏得哑了的嗓子便已喊不出后面的话，艾呛咳起来。
咳得几声后突然想起怀中的燕雷现在情况不知如何，刚刚她冲入火中后可再没听到它发出半点哭声，千万不要是……
定神检查了一番后方放了心：那小子好得很。粉嫩的脸上虽沾了些黑灰烟尘，可一双精灵的黑眼珠子正骨碌碌地望着她。耳边的风凛冽，不知何时有一片片雪花静静飘落。
望着它们，燕雷“咯咯”笑了起来，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想抓住一枚沾在艾发间的雪屑。
看着不知忧愁的孩子，艾悲从中来。
……
绕过几堆仍冒着黑烟的废墟，漠轻寒奔向家的方向。
可是，家在哪里？
在家的位置上，此刻只有一片余烬。屋右侧的那棵老梅树被烤得漆黑。
“妈~~妈~~~”
她大叫。只是却无人回应。
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她的心头。
和着风的雪片飞上她的脸庞，她却恍如不觉。
蓦地，蓝衫的少女瞥见了一只未烧完的椅子腿下露出的某样焦黑的东西。她小心地用树枝扒开火炭凑过去一看，“当~~”树枝自颤抖的手中掉落。她瞪瞪看着那团蜷曲的骨骸，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啊~~~~~”
……
当听到她尖叫的艾赶过来时，正看到那少女再次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风雪中，艾一只手抱着燕雷，另一只手扶着漠轻寒，站在最大的那片桃林前，定定看着眼前刚刚咽气的梅老村长。
——他的双腿被齐膝砍断，挣扎到此时血几已流尽。
可是，他毕竟已将最重要的几句话告诉了艾：
毁掉桃花源的人全部穿红衣，自称燕族。
其中人杀得最多的是一名姓荆的高瘦红袍男子。
杀了燕先生的，是一个被称为[祭剑大人]的少女。
昨夜，还是有几个人在燕夫人的掩护下逃了出去，其中便有他的孙儿梅寅与侄女映华……
他抓着艾的手说，请艾一定要找到他们……
在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里，艾茫然看着一切。
仅仅一天之前，尚自生机勃勃的村子此时已一片死寂。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成了废墟。
六出的雪花“簌簌”落在她肩头与发上。
不远处，仍自昏迷中的漠轻寒被靠在一棵粗大的桃树旁。
[现在，我该到哪里去呢……]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杀人，喜欢破坏？]
[难道他们不知道被杀的人和他们一样，也会痛，也有亲人，也只有一条命么？]
[……我的头好痛啊，真地，不想再去想这些问题了……]
[现在的我，便是死了，也没人会知道，没人会为我流泪吧……]
[……]
正有些恍惚间，怀中的燕雷似是饿了，“呜哇~~”一声大哭惊醒了她。
看着这啼哭的婴儿，艾微笑起来。
在村口处的雪泥中重重跪下，她抱着燕雷朝整个村子磕了三个头，“燕先生，木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燕雷，让他快乐的长大……梅老村长，还有所有的村人，我会把村子里逃出的人全都找到，将来一起来祭拜你们……我会拜师学艺，将来杀了害你们的人为你们报仇……”
她弯着嘴角，努力微笑，可是被烟熏得红肿的眼睛却忍不住地流下泪来。
眼前，白雪苍茫，一切已模糊。
……
朦胧间，却似听到一声熟悉的马嘶，一张长长马脸凑了过来，一条热乎乎的舌头舔上了她的脸。
“大黄？！”艾紧紧搂住了它的脖子，“阿墨呢，阿墨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