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什么是生命?
乌黑的眼睛,耷拉着的大耳朵,憨态可掬的表情,棉布制成的身体。
这是碧落送给我的小狗布偶。
我紧紧抱着它走在干净明亮的通道里。两边都是透明的防弹玻璃制成的巨大容器,里面装满了有着熟悉味道的无色液体。
“碧落,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是啊,阳明。“碧落的漆黑过肩长发用银冠高高束起,身上披着与衣裳同样雪白的大麾,足登高统黑皮靴,整个人又美丽又帅气。“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
与碧落相同装束的黄泉笑了起来,“对啊,我也会保护你的--对了,姐姐~~“
有着和碧落完全相同的面孔只是要年少稚气得多的他脸上写满期待,“我们是不是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后就可以看到书中提到的那些东西?看到活生生的花,看到热闹的城市,看到那些自然生长而成的人类?“
碧落墨绿色的眼睛微笑着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怜爱。
我呆呆看着碧落,心中有着不知名的苦涩。
为什么,你那样温柔的眼波总是不看着我呢?
“轰隆~~“远远的有气劲爆开的声音传来,连脚下的地面也震了震。
碧落脸上神色一紧,“我们要快点走了,不然等护卫者赶过来就糟了。阳明,来--“
她伸出一只手探向我……
我怯怯地站在海边。
这,就是海吗?书中所描绘的宽广而蔚蓝的地方。
脚下,是冰天雪地。
我裹着厚厚的斗篷还在发抖。
我尽力不让牙齿打战的声音传出来。因为碧落现在很忙。
在离岸不远的薄薄冰层上,她与黄泉单膝跪地,面色凝重地将双手按在冰面上。雪白的光芒自两人身上涌出。身侧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冰船正在成型。
这是她们的力量啊……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力量呢?总是要拖累大家,甚至于无法保护自己……
那怕是属于下阶体的[嫁梦]或是[预知]也好啊,至少好过我这所谓的[通晓]!
得知别人的心意有什么用?得知其它人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只能让我这个无法控制的操纵者每每因突然涌入的陌生画面头痛而已。
……
“阳明,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便看见碧落正瞧着我,额上的汗珠已经擦去了,稍稍有些苍白的脸庞依旧那么美丽。
我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碧落,碧落和黄泉她们呢?“
我扑上船舷,船却已经离岸十几丈了。
冰层上,那个银冠束发、白麾如雪的高挑身影已转过身向我们来的地方走过去。
“她们要去哪里?“我纵身就要往外跳,却一把被人拉了回来。
精于[占星]的列宿狠狠瞪着我,“你还想回去添乱吗?别忘了,你可是一点战斗力也没有,到时候还得让她们分心照顾!“
我颓然坐在被丘陵的[转化]变成木质的甲板上。
船底划开海水,水波慢慢荡开,那个白色的影子渐渐离我越来越远。
列宿站在我身边看着天空皱着眉头,“奇怪,根据星象我竟一点也算不出她们这一战的结果……连我们这些人将来的本命星星轨也……“
“不可能的!她们一定会赢!--我们有罗衣大人在,就算是制造者也没有办法打败她的!而且还有沉渊、川净、薄徵……还有碧落和黄泉!“
“可是同为掌控者的悠兮大人不是选择了跟随着制造者吗?十天九地里还有好几个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并且,他们也都已成长为完全体了。--罗衣大人她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大家,是绝不会选择背叛制造者的……“
“……我听碧落说,父亲大人他这次要把所有我们以下的下阶体处理掉……“
“是啊,听说要开发新的完美体呢……搞不好,他脑子一热,把我们这几个他一向不怎么满意的成长体也全部回收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吧--“我大叫起来。
列宿望了我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可怕,“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呢?以父亲大人的手段,他一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在我们之前有多少个被销毁的阳明天和列宿天吗?……“
……
我抱着怀中的小布偶,怔怔看着水中的倒影。它映出一个棕瞳棕发的孩子,有着惊惶的眼神,大约八九岁年纪。
我是阳明天,以这个模样醒来已三年。
背后的列宿与丘陵,拥有比我大上一二岁外貌的身体。
……
在第六次月亮升起的时候,有人发现护卫者的船追了上来。
爆炸。
混战。
火光。
与,海面上不知何时涌起的巨浪
……
我甚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泡在冰凉的海水里。半边身子扶着一块两尺见方的甲板,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小狗布偶。
身边,一个伙伴也没有。
挣扎着四处张望,哪里还有船的影子。
月已西斜,启明星的淡淡光线照在已平静下来的黑蓝色海面上。
……
天亮后,我幸运地被出海打渔的渔民们救了。
在离开那里前已学会几门常用语言的我能听懂他们的话。他们告诉我,这里是西牛贺洲。
原来我已飘到了内海。
那个时候,我们大家,原来已距向往的一切这么近。
……
可是同伴们呢?
是被抓了回去,还是像我这样好运的逃了出来?抑或是已永远地沉睡在这个冰冷的海底?
我竟然一点也想不到法子知道。
……
按照逃出来之前大家统一的口径,我对询问我来历的渔民说我是来自其它大陆的商人子女,随船出海时结果遇到了海难……
他们没有怀疑。还很热心地请我在他们的村子里住了下来。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只是,我一直记挂着其它的同伴,与碧落。
然后,没过多久,可怕的事发生了。
我愕然发现自己的本体珠--魂晶玉出了问题。
虽然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可是只凭那种血肉相连的直觉,我知道它坏了。
我却不知道它是在逃出来后的那场海战里受了损,还是事实就是我一直担心的那样:我--本身就是一个缺陷品。
我不敢再想下去。
可寒意却从心底里渗出来。
我永远记得,一年前所看到的那个下阶体。
他本是个俊秀少年的模样。可只过了短短几分钟,他便变成了只有最可怕的恶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护卫者上去回收,结果全被他给[吃]了……最后还是罗衣大人将他处理掉……
难道说,我也会变成那种恐怖的模样?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只有[吃]这一个本能……
将村子里救过我的大叔,待我很热情的大婶,粘着我叫着哥哥的孩子们,全都变成可能的吸收体……
难道说,我们真地只能像父亲大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只能在那个地方生活?我们这种在培养液中长大的身体,真的不能适应外面的环境?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永远只能保持现在的模样,不能再成长?
……
我从渔村里逃了出来。
我不想害了他们。
在一片树林里,我碰到了一个上吊自杀的中年人。
我救了他,然后把他吸收了。
人类真是奇怪啊。他本来自己就想寻死的,可当我给他一个同样的结果时,他竟满脸恐惧地大叫救命。
不明白他的想法。
他在我眼前变成一蓬黑烟飞散,而我收回手再看看自己时,我已长到十一二岁的模样。
这,便是我们成长的法子吗?
父亲大人曾说过,他和我们是不同的。他有灵魂,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有。
灵魂是什么?
刚刚的那个中年人他的灵魂呢?
人在磨练中是成长得很快的。
不用多久,我已找到了能让自己生存下来的法子。
虽然我看不到未来,但我能知道过去与现在。
以占卜为名,只要她们将手放在水晶球上,水晶球的增幅功能便足以让我看清她们所有的记忆。只需告诉她们推演而得的结果,便能毫不意外地发现她们眼中那掩饰不住的震惊。
所以我的确是个说真话的占卜师。
我很快就出了名,遇到的大人物也越来越多。
但是,这又与我何干呢?我只是个占卜师而已。
看过了数不清的记忆和故事,有美丽晶莹的,更多的却是灰暗丑陋。
原来,人类的心这么可怕。
我也遇到过危险。许多人怕我说出他们的秘密,他们总认为死人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却不知道,我一直便对利用他们的隐私要胁些什么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托他们的福,很快我便长到了与碧落相仿的年纪。
所幸,我一直便披着兜头斗篷,我外貌的变化外人看不出。便是有人奇怪我的身高声音怎么与以前不同,也没人有胆子敢直接问我这个问题--更何况,我向来不和同一个顾客打两次交道。
而当他们发现派出的第七个杀手也莫明其妙地失踪了以后,便再也不敢试了。只是以后来的不少新顾客,望着我的目光里含有恐惧。
我几乎走遍了整个西陆。
却怎么也找不到碧落与黄泉的下落。
偶有碰到一两个下阶体,也多是在我离开之前的上几批逃离者。隐姓埋名只求能平淡活下去的他们知道得比我更少。
然后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坏掉了。
是的,便如我恐惧的那样,我没能顺利成长成完全体,dna中不知那一环的一个细微缺陷决定了我的失败。
可是,我不想死。至少不想在见到碧落之前死掉。
于是我选择了最艰苦的那条路。
人类总是有愿望的。
我找到那些落泊的可怜人,以满足他们最大的愿望为代价,得到了他们的生命。
第一次施展[移魂]后,看着慢慢化为灰尘的我的身体,我有一种自己已经死亡的感觉。
换得几次后,人却麻木了。
或许,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吧,留存至今的,只不过是一个放不开的执念而已。
大多数的身体,我都刻意选择了与自己的本体相似的棕发棕眼。我是在希望,碧落她在再次看见我时能更容易地认出我么?
我四处流浪,却时时疑惑。此刻的这个我还是我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是活着?
什么又是死亡?
生与死之间真正相隔的是什么?
是呼吸,是热血,还是那据研究说质量为零点几克的灵魂。
真正的灵魂又是什么样子?
我们,真的不能拥有灵魂么?
……
还请各位多多投票并留言啊,谢过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