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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国玺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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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枚金钱从龟壳中倾落,半空中打了个翻转,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雨点似的落在桌面。

    肖冶抹去方才的水雷屯卦象,重新画出两条断开的短横:“第一爻,老阴。”

    闻止沉默地摇动龟甲,人身蛇尾的女人和披头散发的男人一次又一次滚落桌面,随着摇掷的次数增多,肖冶的表情逐渐严峻,手指画出横线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待到第六爻,眼看闻止要倒出金钱,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肖冶忽然叫住他:“等等。”

    闻止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肖冶闭了下眼,不动声色地把手心里的凉汗抹在纸巾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方才有一瞬间,他看着这男人握着龟甲的手,心头毫无来由地打了个突,仿佛他捏着的不是一副陈旧的占卜用具,而是天命那倨傲又高高在上的头颅。

    就好像……他要活生生地拗断命运的咽喉,把它踩在脚底下一样。

    肖冶调试了一下呼吸,摇了摇头:“没什么,你继续吧。”

    闻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看出教授先生的不安,却没棒槌地问出口,只是依言掷出最后一爻。

    金钱掉出龟甲的霎那,肖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仿佛循着钱币落下的轨迹,摸见重重阴云背后,那条若隐若现、始终不可捉摸的命运之线。

    “叮铃咣啷”一阵乱响,三枚金钱落上桌面,和之前五爻一样,依旧是三个人身蛇尾的女人头像。

    象征后土之阴的女娲。

    至此,六爻尘埃落定,卦象也水落石出。

    “此卦为坤卦第六爻,卦辞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肖冶脸色阴沉,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每个字都带着说不出的力道,重重敲打在闻止心头,“坤卦一直以马为代表,唯独这一爻出现了龙——龙为阳,此爻为阴,意指阴阳交战。城外为郊,郊之外为野。至于玄黄,分别指天、地之色,也是这世间最大的阴阳。其血玄黄,意味着阴阳交战流出了血,染红了天地。”

    或许是不愿为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窃取天意,《周易》中的卦辞往往含糊不清,将“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发挥到极致。可再怎么佶屈聱牙,经由肖教授一番言简意赅的解释,也显得直白易懂、一目了然。

    显然,这一卦的卦象非但没和“吉利”两个字沾上边,反而奔着相反的方向野马脱缰,一去不复返。

    闻止缓缓扣紧手指:“所以,这一卦意味着凶险难测?险象在谁,我还是阿离?”

    肖冶摇了摇头,踟蹰片刻:“此爻是凶爻,喻人事,形容上下交战,以致死伤流血的情形。三国后期,高贵乡公曹髦与司马昭交战,最终以晋代魏,正可与此爻爻义相通。”

    闻止隐隐明白了什么。

    “所谓盛极而衰,坤卦的纯阴之象在最后阶段与阳交战,就如司马氏功高震主,以至篡国。”

    肖冶用纸巾拭去桌上的水渍,仿佛自言自语,又似是故意说给闻止听:“为臣者的鼎盛时期是在六五爻,此时和为君者可开创盛世,一旦过了头,萌生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则会与为君者发生惨烈的争斗,后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所以这一卦也可看作劝诫世人,要分清各自的身份,秉守忠贞之道。”

    闻止面无表情,眼神沉重的谁也看不透,就像压了两座沉甸甸的须弥山。

    肖冶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委婉地提点了一句:“闻警官……有些事天命注定,非人力可以逆转,我劝你还是顺其自然,无谓强求的好,否则,你的执念就如一把双刃剑,伤人三分,再自伤七分。”

    闻止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对着肖冶深深一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转身,就要推门离去。

    肖冶忙叫住他:“你去哪?”

    闻止一只手握住门把,微微偏过脸,低声反问了他一句:“肖教授……我不争,你口中的‘天命’就能放过我吗?”

    肖冶不觉一愣。

    闻止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门把光滑的内侧,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连讥带讽的冷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如浩荡青冥,广如无边沧海,与之相比,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朝生暮死,与沙滩上的蝼蚁没什么区别,生死荣辱、情仇恩怨,一个浪头打过,转眼烟消云散。

    所以佛家有云,四大皆空,以为自己站在峰顶绝巅,家国也好,生死也罢,不过是脚底变幻万端的云海,一起一伏,皆是稍纵即逝,短到不能把握在手心里,有什么看不透、堪不破的?

    可话说回来,人活百年,之所以与蝼蚁禽兽不同,不就是因为这不被天意看在眼里的生死离合,赋予了每一段生命不同寻常的意义?虽说这点“意义”看不见摸不着,依然不耽误它沉甸甸地横亘在每个人心头,成就一段锥心泣血之痛。

    否则,这高居食物链顶端的“万物灵长”,和深山野林里无知无觉的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闻止低下头,看着握紧门把的那只手:“我也知天道无私、天道无情,可我并非修道之人,不追求圆满,也无谓脱离苦海——之所以强撑一口气,在人世间辗转轮回,是为了守住心头那点执念,也是因为……我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争,就只能如蝼蚁、如刍狗,被所谓的‘天命’踩在脚底。”

    他可以低头认输,不过是膝盖一软头点地,能有多难?可他要真认了怂、服了软,那一腔深似北冥之海的悲愤,以及因天命葬送的十万八千条人命,又该置于何地?

    肖冶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近乎质问地怼了回去:“闻警官天生傲骨,不肯向天命屈服,确实令人钦佩,可小卿呢?”

    闻止的眼瞳微微一缩。

    “你要离经叛道,那是你的事,要逆天抗命,也是你的事,可八万四千级的诛魂台,你要小卿陪你一起走,诛魂台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九重雷劫,你也要她陪你一起挨不成?”

    肖冶在文学院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温文尔雅,轻易不会发火——当年魏小姐见天逃课,跟些来历不明的‘灰色人士’混在一起,他也只是效仿唐僧,祭出“唠叨”大法,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活了四十年,这大概是肖教授半辈子以来唯一一回动了真怒,这也不难理解,无论是谁,倘若心头那块逆鳞被人拿刀来回挫磨,再好的脾气也得爆了。

    承天之命的纯钧剑是这样,她的铸造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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