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唯有你在
她很早之前就醒来了,头痛欲裂的感觉钻心蚀骨地让她想要哭出声来,可她一直一直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是因为小小的床边塌陷了一块,蒋夏的味道毫不顾忌地包裹着她,她觉得恶心,也觉得恐惧,脑子里面重复不停地闪现着楚小东临死前瞪着她的那双眼睛。很奇怪,让她难受的并不是楚小东的死,反而是趴在窗沿,衣领夹着鲜红玫瑰,头发喷着半瓶摩丝的莽撞男孩,那么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竟就这样消失在了漆黑的夜晚。
要不是因为来找她,楚小东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粗糙的手指蹭了蹭她的眼角,蹭掉两滴不由自主的泪:“醒了?”
蒋夏很温柔,没有谴责她又装睡,反而在她三问一不答的情况下仍轻柔地蹭她的脸颊,“你听好了云儿,情况变得很糟糕,你必须好好听我说。”
蒋夏笃定了云闹闹的醒来,他快速又清晰地讲了一遍当下的情况。
蒋忠启是这场交易里的”卖家”,他从意大利人手里拿货,交了两百万的押金,买家是国内的,中间人叫丁石,干这行的买卖两家不能互通,只能由中间人按押货和订金的方式进行两头联络,原本的计划是蒋忠启交押货给丁石,丁石付给他两百万,货便出,待丁石收到货再拿到钱后,再和蒋忠启行押货及全部货款的交换。
但这个计划却在货出之后出事了,丁石在国内被抓,押货不知所踪,意大利人逼得很紧,暗中移送的货也不受控制。
所以天还未亮,蒋忠启就和唐老大启程去了密支那截货,若能截到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截不到的话,他蒋夏也不敢妄谈以后的事。
况且曼谷也出事了,娜木失踪,阿晟一个人在家,蒋夏要立刻回去。
而唐老大针对云闹闹所说的”规矩”,就是要她进场做事。
云闹闹睁开眼睛,蒋夏的坦白令她时而跌入冰窟时而跃进火坑,她有一百个问题想要问,开口却是让人心碎的嘶哑:“蒋夏,押货是不是穆卡?”
坐在朝霞里的蒋夏眼里全是红血丝,他的唇干得裂开很多个小口子,只一夜之间,他像是苍老了十来岁般的疲惫。
“你猜到了。”他喃喃说道。
云闹闹原本是猜不到的,但穆卡出事在前,娜木失踪在后,她随便推演一下就得出结果了。
她坐起身来把够得到的一切东西砸在蒋夏身上,她气坏了,浑身颤得如同冰天雪地里的流浪猫,“穆卡才七岁,你不要命,何必连带他一起进火坑?”
蒋夏两手拉住云闹闹的手腕把她压制在床上,嘶吼着骂她:“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吗!?是爸,是爸要拿他换你的,是爸干的!”
云闹闹呆愣在那里,木讷地问:“为什么要换我?”
蒋夏松开她,转身把床边的一盆观赏竹踢翻在地,青色的水顺着破碎的花瓶流的满地都是:“你觉得押货是什么?你又觉得那些人是什么东西?你去的话,你以为那些流氓会怎么对你?爸知道,我也知道。”
云闹闹呆呆地坐在床上,像个一身都是罪的死刑犯。
蒋夏转过身来指着她:“你欠我的。”
云闹闹原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加白得像纸,衬得她漆黑的眸子越发动人,齐耳的头发被眼泪沾湿在鬓角,缩在小床上的整个人我见犹怜。
蒋夏上前抱住了她:“云儿,做我的女人吧,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我太需要你时时刻刻陪着我了。”
云闹闹猛然颤抖起来,她一字一句地往外吐:“做你的女人,然后生个孩子让你带去当押货?还是做你的女人,亲眼看着你杀人?”
蒋夏怔了一下,整个人脱力似的往后退,然后猛地扬起手来想要打云闹闹,却始终没下手,他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厉声道:“楚小东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半夜三更他会来你的房间?这些我都不想问了,反正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我能杀一个楚小东,就可以杀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
云闹闹没说话,她看着渐渐被阳光铺满的书桌,从来没想过艳阳满天之下还能有这样让她如处寒冬腊月的时候。
“唐老大逼你进场做事也好,”蒋夏气坏了,他慢慢点头:“你好好想想,等我把阿晟接过来,我们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蒋夏离开后,整座两层小楼就奇异般地陷入了坟墓似的安静,云闹闹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仿佛能听到屋檐下炸裂的阳光声音。
谷雨不再送报纸来了,街角的炸奶阿姨也好久没来开摊,绿衣服的邮递员来了两次没拿到什么东西就再也不来了,只剩下五页还未翻译的原稿和译稿摊在书桌上,被太阳晒得嘶啦作响。
她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变成一片薄薄的落叶,势要和这栋小楼融为一体。
墙上有一团光,来来回回地摇晃,时而变换一种形状,讨好似的表演。
云闹闹忍着浑身不适爬起来,她推开窗户,正好看见拿着一面镜子来回晃荡的谷雨躲在邮筒后面高兴地乱蹦:“云儿,云儿,你好啦?”
云闹闹迟缓地点点头,潜意识里,她甚至不敢跟谷雨说话,也不敢让他靠近,她害怕谷雨也像楚小东一样。
“你没事吧?”谷雨垫着脚朝她问道:“蒋小老板说你贫血晕倒,要养好久才能出门。”
云闹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谷雨,我们家有人吗?”
谷雨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楼下有好几个,凶神恶煞的。”
云闹闹点点头,原本蒋夏打算在他离开这几天让谷雨来陪她,现在却不让谷雨靠近小楼,反而找人看着她,看来事情果然变得很严重。
她又问:“谷雨,我的报纸呢?”
“报纸不让送啦。”谷雨撇着嘴也很难过,“蒋小老板也不让我来看你啦。”
“那你还敢来?”
谷雨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给你买炸鲜奶来,你肯定想吃了。”
说着把手里的一团袋子朝云闹闹扔了上来。
云闹闹接过烫呼呼的袋子,心里很暖,她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主意,指了指隔壁的窗户:“谷雨,你帮我看着一点好不好?有人来的话给我打光?”
谷雨使劲儿点点头。
云闹闹打开门,确认二楼无人之后,她来到隔壁轻轻推开蒋忠启的房门,小隔间内烟云火燎很是呛人,不知道蒋忠启走之前在这儿抽了多少烟。
她绕过小隔间的茶桌,去开卧房的门,却发现卧房门被锁上了,她使劲扭了扭,可这锁是三保险的,根本不可能凭蛮力打得开。
蒋忠启的卧房里一定藏着一部可以拨国际号码的电话,可她却连房门都打不开。
墙上突然出现频频闪烁的一道光影。
云闹闹迅速退出房间关上门,刚回到卧室,就从窗户看见有一辆车开进了院门,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在天井说话的声音,似是泰语,又像中文。
她趴在门上听了半晌,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大意就是蒋夏明天就要回来了。
她坐着思索片刻,其实用蒋忠启房中的电话并不是上上之选,若电话有追踪或查询功能的话,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泰文,裹在随手抓的一颗糖上,往窗外扔给了谷雨。
躲在树后的谷雨捡起糖来看了一眼,然后朝她使劲招招手便跑了。
谷雨来的时候夜已深了,云闹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到看见一道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卧房墙上才爬了起来,她先打开房门确认那些住在一楼的人已经睡了,才把房门反锁,打开窗户,学着楚小东的模样,趴着窗台,好不容易才踩到了一楼的遮雨蓬,遮雨蓬距离地面还很高,也不知道楚小东那个人是怎么趴着光滑的墙面爬这么高的。
谷雨急得满脸通红,蹦着跳着让云闹闹先别跳,等他去找梯子来。
云闹闹却压根没理他,咬牙跳了下去。
住在这里的都不是善茬,若他找梯子惊动了那些人,就没戏了,何况蒋夏明天就回来了,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两只脚落地的时候,她特地弯了一下膝盖,可还是被巨大的缓冲撞得脚腕生疼,她跌到地上,疼痛的生理性眼泪滚了出来,谷雨急得张嘴就要大喊,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挣扎着站起来,把谷雨拽着跑了两个路口才停下来。
“你真的能进去?”她气喘吁吁地问谷雨。
谷雨弯着腰看她的脚,“疼不疼呀?要不要去医院?会不会断了?”
她一把把谷雨从地上拽起来,带着眼泪厉声问道:“我问你,你真的能进到政府大堂?”
谷雨被她吓得愣了几秒钟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能的能的,我问莱博拿到钥匙了,他答应让我们打一个电话。”
云闹闹三下五除二抹去眼泪,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谷雨:“谷雨,你也是他们的人?”
谷雨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呀?”
云闹闹咬唇,“你平时帮我爸做事,都做些什么?”
谷雨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就跑跑腿拿东西送东西之内的。”
看来谷雨不知情,云闹闹稍有安慰,继续朝政府大楼的方向跑去,她三天没吃饭了,饿的眼神飘忽恶心发冷,但她现在很害怕,她担心天就快亮了,担心蒋夏会突然回来,更担心谷雨会被连累,她破釜沉舟地冒这个险,到底值不值?
政府大楼漆黑一片,他俩从侧门偷偷摸了进去,谷雨说的莱博是给政府大楼看门的一个小老头,平时就靠贩卖电话使用权心安理得地吃喝乡亲们给的烟酒,政府的人懒散不管闲事,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闹闹摸黑拿起冰凉的座机电话,凭着在脑子里重述过千万次的记忆,摁下了楚涵的号码,如果说她有一天走投无路的话,那只剩下楚涵一个人可以给她希望。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楚涵了,可他或许早已忘了她。
电话通了,给了她第一线希望,五年了,楚涵竟然还没有换号码,云闹闹握紧了话筒,听着一声又一声熟悉却又数年未听过的”嘟……嘟……”,心脏似被这声音锤击得钝痛,她的恐惧和无措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翻倍地蔓延,打通后要说什么?救救她?楚小东的样子在她眼前重叠出现,她不能让楚涵成那个样子!她帅气俊朗的楚涵,她阳光灿烂的楚涵,被她伤透了心的楚涵,她万万不能连累他。
“喂?”很久之后电话才被人接起,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听筒里直达云闹闹的耳膜,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奔涌而出,这个她曾在梦里千回百转寻了多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复旧如初地在她心上轻柔地弹跳了几下。
作者闲话:
今年的春节很冷哟,下雪啦,大家好好过年,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