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被母亲憎恨的无辜女儿6
蒋莹回想自己这一生, 只觉得苦头比甜头多。
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就已经一去不复返,往后只要她还活着,就无法撇去这六年被日夜折磨的记忆。
因受了太多罪, 蒋莹认清现实之后已经很少哭了, 可现在,泪水一刻也不停,浸湿她的脸庞。
她不愿意再忍了。
蒋莹拿着菜刀, 一步一步向孙老太和孙长兴逼近。
一刀下去, 所有的恩怨就可以了断。
而她也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一来, 痛苦将戛然而止。
蒋莹深吸一口气,猛地扬起菜刀。
却不想这时, 孙老太转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你男人打盆洗脚水,伺候他洗脚!当人媳妇这么多年了, 连——”她话未说完,神色一顿,“你做什么?”
孙长兴察觉到异样, 也转过身。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你还想砍人?”
孙长兴想要上前扇她两巴掌, 可他头痛欲裂,连多走两步的力气都没有, 支撑着墙。
眼看着蒋莹已经挥着菜刀上前, 孙老太一怔,上手去抢她的刀。
孙老太从小过惯了农活, 年纪上来之后,她苦媳妇熬成婆,在家什么事都不愿干,但力气还是不小的。
这时她去抢蒋莹的刀, 神色凶狠,像是恨不得拼了这条老命。
蒋莹有点后悔,她下手不够果断,才让他们有了反抗的机会。
她冷下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夺刀,试图往孙长兴身上砍。
可她的刀柄被孙老太握住了一半。
蒋莹瘦弱纤细,根本就不是孙老太的对手。
孙老太发了狠,龇着牙,猛地抢走她手中的刀。
手中菜刀被夺走的那一刻,蒋莹的脑子一片混乱。
“跟我斗?”孙老太握着菜刀,冷笑一声,随即破口大骂,“你真是长出息了!这么多年,吃我家的,穿我家的,现在倒是——”
然而就在这时,她脚下一崴。
“长兴!”孙老太慌乱高喊,可却已经直
直跌了下去,胳膊肘着地,狠狠一磕,菜刀直直坠到她的手腕上。
磨得如此锋利的菜刀,即便只是掉落在手腕,也已经阴差阳错地割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孙老太疼得尖叫,恐惧吞噬了全部理智:“长兴!长兴!送妈去医院!”
猩红的鲜血顺着孙老太的手腕缓缓流出,她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皱巴巴的老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
孙长兴也吓懵了,他头晕目眩,却还是扶着墙,强撑上前。
蒋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可看见老太太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神情时,她的心底出现了报复一般的快感。
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但还是先孙长兴一步上前,一把捡起满是鲜血的菜刀。
“你想干什么?”孙长兴终于意识到蒋莹根本就不像平时那样由着他捏圆搓扁,难以控制的感觉令他惊恐,此时此刻,他无能为力,只能试图以怒喝呵斥住蒋莹。
可蒋莹并不怕他。
她双手紧握着刀柄,双目通红:“是你们把我害成这样的!是你们!”
“你疯了!”孙长兴脚步虚浮,上前就要制住她,可就在他动手要狠狠箍住她的脖子时,忽地顿住了。
疼痛感袭来,他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抬起手。
那是蒋莹疯狂挥舞菜刀,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伤。
血流如注。
孙长兴气红了眼,他像是发了狂一般的野兽,铁青着脸冲过来。
“长兴,不要……”地上的孙老太奄奄一息,还是拽住他的裤脚,“你吃不消,去叫人。”
可老太太不拽还好,这一拽,让本就双腿无力的孙长兴因惯性而直接绊倒在地。
趁着他倒地的那一瞬,蒋莹上前,狠狠地踢他。
她踢他的肚子,踹他的脸,所有的愤恨在顷刻间通通发泄出来。
脑海中那些刻意被遗忘的记忆涌现。
她记得她想逃却逃不掉,那锄头被砸在右腿时钻心的疼痛,他们将她关起来整整三天三夜,直
到她跪地求饶,才随意找了村里一个村民拿了草药给她包扎伤口。
她记得他喝多了酒求欢,她害怕得躲起来,孙老太便来箍住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尖叫、求救、哀求,最终绝望。
她记得自己为了不生下他的孩子做了多少努力,可一次意外,她还是有了,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天,她感觉天都塌了,她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肚子,一天又一天,却不起任何作用。
生产的那天,她忘了疼痛,只是看着天花板,只盼着自己能难产而亡。
可是,她活下来了,从那之后,她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那是更深的绝望。
而在她痛苦时,这对母子过的是舒坦的日子。
他们每天都吃香的的喝辣的,笑容满面。
上天的安排真的公平吗?
她再也都不可能放肆地笑,也再不可能拥有崭新的人生了。
既然法律不能制裁他,不如让她用自己的办法了结这段恩怨。
蒋莹踢得孙长兴奄奄一息。
“我错了、我错了……”
“不要再打了,我疼……”
“放你走,放你走。”
孙长兴眼神涣散,苦苦求饶。
可是蒋莹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般,举起菜刀。
“这就疼了吗?”蒋莹冷笑,“我还有办法,让你更疼。”
只要手起刀落,这大仇就报了。
孙长兴彻底慌了,他的瞳孔不自觉放大,看着那锃亮的刀刃猛地就要落下,他抱着头,吃力地蠕动着身体。
他吓得流泪,身体不由控制,双腿一阵湿润。
尿骚味让孙长兴愣了愣,他惊恐地低下头看一眼,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要——不要——”孙长兴怕她。
太晚了。
蒋莹已经不听劝,她蹲在他身边,刀口抵着他的脖子。
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到底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蒋莹纤细的手也微微发抖
,她把心一横,就要使劲时,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重响。
那是破门而入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谁都不能阻拦她。
蒋莹掌心出汗,却仍旧没有松开刀柄,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刚要下手,耳畔却传来两道熟悉、带着哭腔的声音。
“莹莹——不要啊!”
“莹莹!”
蒋莹彻底僵住了。
是出现幻觉了吗?
那是她父母的声音。
“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武器!”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但很快,对方的语气变得温和,“蒋莹,你的父母来了。”
蒋莹怔愣,用极慢的速度,缓缓回过头。
身后站着很多人。
穿着制服的警察扣着一个穿着囚服的犯人、白明言带着两个孩子、还有——
还有她的父母。
她整整六年不曾相见的父母。
她做梦都想念的父母。
蒋父穿着衬衫,如过去一样老派地扣住每一颗纽扣,虽戴着眼镜,镜片却挡不住他眼中的热泪。
蒋母苍老了许多,从前她最重视形象,现在却连头上隐隐的白发都忘了染。
他们俩几乎站不稳,两个人互相搀着,目光却连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他们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们的女儿,从小如珠如宝一般捧在手心中疼爱的女儿,到底受了多少苦?
“莹莹不怕,爸妈来了。”蒋母颤抖着声音说。
蒋父也上前一步:“莹莹,来爸爸妈妈这里。”
蒋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还能见到父母。
她愣了许久,一只手还握着菜刀,另一只手则是仓皇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不堪的一面。
从米米的角度看去,蒋莹一个劲地整理头发,又一个劲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和鼻涕。
她看起来好狼狈,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来不及舔舐伤口,可怜巴巴得为自己作斗争。
“救命啊——救命啊!”
孙长兴用手拍打着地面,喘着粗气,“她要杀了我……”
“叫救护车。”一个警察说道。
与蒋莹的父母一同来的女警则是上前,握住蒋莹的手,接下她手中的菜刀,温声道:“蒋莹,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就算他们千错万错,你也不能自己动手。即便你是受害者,可故意伤害他人必须得负上刑事责任,把他们交给我们,这些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蒋莹红着眼睛,看向女警:“可法律不会制裁他们。”
“怎么会呢?”女警将菜刀交给一旁的警察,温柔地说道,“你看,我们不是来了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蒋莹怔愣。
警方将孙长兴拽起来,让穿着囚服的人贩子指认:“你有没有和这个男人做过交易?”
人贩子刚才已经将孙长兴看得一清二楚:“是他。当时我拐走那孩子,回到江北老家,老乡说让我去偏远的村子转转,说不定会有人稀罕这男娃。我听他的话去了一趟,碰上这个人,最后把孩子卖给他。”
孙长兴没有力气,可他的脑子还在转,听了人贩子的话,他陡然一慌,心中已然觉得不妙。
“你怎么能肯定是这个男人?”警方又问。
人贩子说道:“这人真是抠得要命,不单单是他,他妈也一样,那刻薄劲,看一眼就忘不了。那时候我开价三千,他们硬是给我砍了一半的价格。这才过了一年多,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哪有人买孩子都讲价的?我辛辛苦苦把孩子弄过来,也不容易啊,毕竟我这生意——”
“还敢说!”警方眸光一凌,厉声道,“我看你还不知错!”
“不不不,我知道错了。”人贩子忙说道,“警官,我都指认他了,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求个情,给我减几年刑……”
听着这人贩子说的话,白明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他恨不得上前狠狠揍这人几拳,可理智却让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协助警方破案是你应尽的义务,还想减刑?”警官冷笑,
“像你这种人贩子,就应该判死刑的。”
人贩子一听,脸色白了,心情慌张。
“我没有!我不认识他!”孙长兴大叫,“他是为了减刑才随随便便指证我的,我没买过孩子,我没有!”
这时,淳淳站出来。
他对其中一个警官说道:“警察叔叔,是这个人带走我,把我卖给他的。”
看着孩子怯懦的神情,警官心头一软,蹲在他面前,好声好气地问:“你确定吗?”
淳淳点点头:“妈妈去买药了,我在姐姐学画画的地方等她回来,这个人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的玩具,让我出去看。我一出去,就被他抱走了。”
白明言心疼地垂下眼帘,不愿再听下去。
“我们坐火车,去了很远的地方。来到这个村子,他们两个人就出来,高兴地付了钱,把我带回来。”淳淳指着孙老太和孙长兴。
孙长兴没想到淳淳竟会回来,并且在警方面前指证自己。
这样一来,证据确凿,他逃不过了。
“我又不是人贩子,就算我买了他,又怎么样?”孙长兴说道,“我是花钱买的,又不是抢的。”
“你以为只有拐卖儿童会被判刑吗?收买儿童一样是犯罪!”警官厉声道,“并且,就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这一点,那蒋莹呢?对她的强迫,你应该忘不了吧?收买被拐卖的妇女,一样得判刑!数罪并罚,你这牢饭不仅要吃,还得吃到老!”
孙长兴一脸震惊。
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他没有媳妇,也没有孩子,花积蓄买俩过来,怎么就错了?
“我没有,我不知道……”孙长兴慌乱摇头。
“现在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收买妇女,还是拐卖妇女。不是说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很团结吗?通通带回警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不知情,还是包庇罪犯、知法犯法!”
警队开来大车,将村子里大部分村民带走。
村民们在这村子里大半辈子,好多人甚至连镇上都没去过,一见到这么多警察,吓得屁
滚尿流,叫苦连天。
见这一幕,蒋莹的眼中闪着泪光。
她以为警方不作为,可没想到,他们不是不作为。
他们只是在寻找证据,将罪犯以及包庇罪犯的人一网打尽。
救护车还没到,孙老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村民们一起被带走,吓得甚至忘了疼痛。
她的手狠狠指着蒋莹:“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是我们家的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说着,她又灵机一动,对警方说道,“警察同志,为什么不抓她?她刚才拿刀杀人,怎么不抓她?”
“杀了谁?”警方问。
孙老太被他的问题一噎,忽地指着自己的手:“我这一刀,是她砍的!”
“你胡说。”蒋莹连忙对警方解释,“她的伤是自己摔跤不小心被手中掉落的菜刀砸的,我只是挥刀伤到了孙长兴。”
孙老太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好啊!你说出来了!我这伤是自己整的,我儿子是她砍的!抓她,把她抓起来,让她吃牢饭!”
可不想,警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孙老太,说道:“受害者只是自卫伤人,不负刑事责任。”
孙老太嘴角冷冷的笑意一僵。
救护车终于到了。
这时,孙老太忽地听见里边屋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她忽地眼睛一亮,嗤笑道:“蒋莹,你以为自己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把孩子他爸送进大牢,以后孩子会怨死你的!等孩子一天天长大,那才是最深的折磨,折磨得你死去活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护工将孙老太抬上救护车。
上车前,她问道:“你这车要钱不?”
“一趟两百多。”护工说。
“那看病要多少钱?”孙老太又问。
“不知道,你还去不去医院了?”护工不耐烦道。
孙老太一咬牙,点了点头。
等到救护车门关上之后,孙老太的老脸才耷拉下来。
她哪来的钱?
以后儿子要坐牢,村民们肯定也会迁怒于她
,这日子该怎么过?
救护车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了。
屋子里,婴儿的啼哭声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蒋莹愣在原地,木然地抬起头,望着她的父母。
蒋母顿时哭出声,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女儿的脸颊:“这孩子、这孩子是你的?”
蒋莹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她的父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觉得她很不堪?
“那个混账!”蒋父心疼不已,脸上有迸发的怒气。
蒋母的心像是被撕裂开来,那揪心的疼痛让她甚至忘了哭泣。
她的女儿失踪时才十八岁,而现在,也不过二十四岁。
这些年,女儿的同学们经常会来探望他们俩口子,蒋母知道她们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有的选择继续深造,有的则已经参加工作。
她们都有大好的、可供自己选择方向的人生,而她的女儿,却被困在这个地方,被人伤害、逼迫、虐待,甚至生下一个孩子。
“别难受,人找到了就好。”蒋父的眼中满布着红血丝,却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搭着妻子的肩膀安抚。
“对、对,找到莹莹就好。”蒋母神情激动,忐忑地伸出手,“莹莹,跟我们回家吧。”
蒋莹眼眶湿润。
她看得出来,父母是生怕说错什么话,再次触及到她的伤心事。
他们并不会嫌弃她,而是小心翼翼,双眸之中满是对她的怜惜。
“莹莹,不要怕,你跟爸爸妈妈回家。其他的事情,交给爸爸处理。”蒋父说。
已经许久没有人会露出心疼她的表情了。
她现在重新有了家,而家,是她的港湾。
蒋莹点了点头,扑进母亲怀中。
这温暖的怀抱,是她一直盼望,却不敢盼望的。
多幸运,她还能重新见到父母,好在刚才她没有砍下那一刀。
蒋莹靠在母亲的怀中,轻声啜泣。
这个拥抱来得很晚,恍惚之间,蒋莹觉得自己和小时候一样,只要躲在父母身后,就有了依
靠。
蒋父看着这一幕,也紧紧抱住了妻子与女儿。
一家人终于团聚,这一幕,让人心中百感交集。
谁都知道,一切并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
伤害已经造成,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被轻易抹平。
可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
从蒲桃村出来的时候,蒋莹没有回头。
那是一场噩梦,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因还得配合警方调查,提供证据,蒋莹暂时不能回家。
而白明言对人贩子以及孙长兴深恶痛绝,想要留下来关注案情进度,也暂时留了下来。
白明言与蒋父商量,一行人去市区离派出所近的地方找了一间宾馆。
两间房一开,彼此挨着,也算有个照应。
蒋母抱着孩子:“莹莹,他一直在哭,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蒋莹神情微滞,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蒋父拉了拉妻子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问。
蒋母便抱着孩子走远了些。
是的,他们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家里没人,饶是蒋莹待他再狠心,也做不出丢下他一个人在家的事。
只是,一想到这个孩子,她心中的负担就愈发重。
见蒋莹慢下脚步,一个人在后面走,米米忍不住走上前去。
“蒋莹阿姨,你还好吗?”米米小声问。
淳淳也说道:“不要难过了,我找到了爸爸妈妈,你也找到了爸爸妈妈,我们应该开心的。”
“阿姨还好,谢谢米米的关心。”蒋莹对米米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淳淳,“阿姨好羡慕你。”
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被拐走,又能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被找回来,虽受过伤害,留下阴影,但只要他的父母家人能好好照顾,那些阴霾总能被驱散的。
淳淳不明白蒋莹的想法,只是轻轻将小手塞进她的掌心。
这是安慰吗?
蒋莹的心暖暖的。
米米想要帮助蒋莹,她在心底悄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