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圆满在人心
启元五年,帝后巡视清河。
重临故居,早已物是人非。
“娘娘,崔府老夫人携家中女眷在府外求见。”司棋疾走回禀,一脸笑意。
“外祖母真是……”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候在府外了,公玉煦叹笑道。岁月流转,那双如旭日般温暖清澈的眸光里多了些温婉清亮。
“快请进来,”公玉煦本是打算亲自迎接,又怕不合规矩,引得有心之人造谣后族不懂尊卑,“来得都是贵客,记得备轿辇。”
“喏。”
“来了,来了!”不远处传来司棋的声音。
司琴扶着公玉煦迎了出来。
遥想起当年初入清河也是这般,司琴扶着她,对方是外祖一家。只不是,当时是外祖一家迎她,而现在,是她迎外祖一家。
“臣妇拜见娘娘,娘娘无虞。”
公玉煦上前一步扶起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哽咽道,“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外祖母行如此大礼,怕不是想折煦儿的寿。”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崔老夫人嗔了公玉煦一眼,嘴里念叨着。
一家人见面,自是从内向外散发欢欣。
只是,堂姐,哦不,现在该称表嫂了。表嫂公玉熏好像在和舅母打擂台,公玉煦轻轻皱了眉头又散开,只当未发现。
还有个好消息,表姐已经在议亲了,对方也是清河的高门,只是名望远远不及崔氏。
这么多年了,表姐今年也二十又三了,在世人眼中,早已是“老姑娘”了。公玉煦由衷地为表姐高兴,表姐终于放下过去,走出来了……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
黄昏时分,公玉煦送走了外祖一家,只公玉熏留了下来。本来,舅母是不同意的,还是外祖母点了头才不得不妥协了。
表姐也想留下,只是未能拗得过已经黑了脸的舅母,以快要出嫁为由拒绝了。
“怎么了,这是?”等人走了以后,公玉煦问道,“你和舅母似是不快?”
“唔,”公玉熏嘴里嚼着糕点,脸色却有些难看,“婆媳问题,千古难题。”
“我以前和舅母接触过,还是个挺明事理的长辈……”说到这里,公玉煦顿了下。她看得出来,方才席间,舅母一直皮笑心不笑,特别是最后训斥表姐黑脸时的模样有些吓人。
“你也说了是以前,”公玉熏接道,“自刘家受中山王造反牵连,全族覆灭后,她就变得易怒易躁。”
亲人伏诛,心性大变,也能理解,公玉煦点了点头。
至于刘家的覆灭,除了唏嘘,再无旁的了;至于他们是被蓄意哄骗还是求从龙之功,都不重要了,在刘家选择嫁女的那一刻,在刘家献财相助起事的那一刻,刘家就和中山王府绑在一起了。
“她娘家倒了,只剩她一个。你说她心里对陛下有没有意见?”
“别胡说!”公玉煦瞪了她一眼。
公玉熏撇撇嘴,颇有些不在意,“偏偏儿媳妇出自后族,你说她心里对我有没有意见?”她从小到大在公玉煦跟前都是这个样,估计这辈子也没法改了。
“偏偏入门四五年,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这不给她话头打压我了吗。这还不算,去年,她还硬是送了她院里的丫鬟给我们院,这不是明摆着恶心我吗。”
“谁知道更恶心的还在后头,”公玉熏越说越气,“那丫鬟竟然还有胆子爬床,还好你大表哥看不上她,没让她得逞,不然我指定宰了这对狗男女。事情败露后,你舅母竟然还想着息事宁人,让你大表哥纳了她。你大表哥不干,她就以死相逼。”
“她以为我不知道呀,她娘家是罪臣,她在心里卑怯着呢。越卑怯越想要握住权柄,我这个儿媳妇出身太高了,她怕她以后压不住我,摆不了婆婆的谱。还怕她儿子以后只听我的,便想在她儿子后院插一手。”
“最后呢?”公玉煦有些同情她了。
“孝道大过天,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真的,我竟然觉得以前和你在侯府明里暗里斗嘴吵架、扯皮互掐的日子是我这辈子难得的自由、任性的时候了。”
做姑娘当然比做媳妇舒坦呀!公玉煦握住了她的手,“那大表哥就这么妥协了?”不像大表哥的性子呀。
“嘻嘻嘻嘻……”公玉熏又笑了起来,“你大表哥真是个滑不溜秋的,他表面上答应了,实际上却带着我住进了城外的庄子里,偏偏选的还是我陪嫁的庄子。哈哈哈哈哈,可乐坏我了!”
“后来你外祖母打发了那个丫鬟,训了你舅母,我们才回府。”
“幸好你大表哥站在我这边,幸好你外祖母明事理帮衬着我,不然我早就合离归家去了。”
“果断!就算嫁了人也还是公玉熏。”公玉煦调侃道。
“那是自然,我可是淮安侯的嫡长女!你那是运气好,嫁得好,不然我肯定还是比你尊贵。”
公玉煦斜着眼,笑看她,“我倒是觉得我这是天赐良缘,毕竟我人美心善。”
“你是在讽刺我人不美心不善?”
……
就这样,姐妹俩又吵了起来。
吵得口干舌燥后,公玉熏又凑近,“你那表姨,叫段翘云的,还记得不?她可是个烈性的,年初就合离归家了。哦,她也是因为一直没生子,被婆婆刁难的,非要给他丈夫纳妾,纳的妾还是她婆婆的娘家侄女,你说恶心人不?”
“哎!”公玉煦叹气,遥想起年少时初见段家表姨的印象——满室辉煌、衣香鬓影间的一抹俏丽。那时,她还看不透表姨眉宇间的忧愁。如今,倒是懂了……
“你呢,宫中的日子怕是不自由吧。”
“嗯,和你一样,怀念以前,也珍惜眼下。”公玉煦笑道,“他待我真的很好很好。”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带她出宫,在京内京郊散心。
帝后在清河逗留月余,于六月初归京。
临行前,公玉煦命人收拾一二故人遗物带回京城,以作慰藉。
晚间消食时,无意间听到两个丫鬟在议论已故的文孝王,再想起前些日子得知表姐将要嫁的消息,公玉煦不免有些好奇,便驻了足。
公玉煦都非常后悔今夜的驻足。因为这两个丫鬟在议论文孝王生前有意中人,依据就在于今日收拾文孝王房间时,搜出了一条秋香色绣月季的帕子——这明显是小女娘的帕子。
不巧的是,公玉煦正好认识这条帕子的主人——表姐最爱秋香色、最爱月季花。
捏住帕子时,她还发现了帕子一角的“书”字——文孝王也许也钟情表姐!
公玉煦很为难,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表姐,特别是表姐快要成亲了。
临行前一日,公玉煦邀请外祖一家用膳——以后相见,不知何时了。
席间,公玉煦见到了表姐的未婚夫婿,身穿月白锦袍,气质清冷,像极了某人。她想,这也许就是表姐终于松口成亲的原因了吧。
既如此,这块帕子,便当做从未见过吧。
番外五
启元十二年上元节,皇后诞下皇二子,名宵。
皇二子慕容宵出生时,满室金光,夜空游龙,钦天监曰此乃帝星之兆,群臣奏请改立太子。
“陛下,太子生于民间,生于皇后未册封太子妃之时,二皇子才是皇后于中宫所出,论出生正统,还得是二皇子呀!”
“陛下,此乃天意!人,不可逆天而行呀!”
“肯请陛下改立太子!”
……
一时之间,改立太子的消息甚嚣尘上。
昭阳殿内,公玉煦有些忧心,“我只怕此事会影响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她还没出月子,身子正虚。
慕容珏搂住她,安慰道,“不会的,兄弟阋墙不会发生在宁儿和宵儿之间。”说到“阋墙”二字时,他的眼神凌厉,“我决不允许!”
“月子中切忌忧思,你要顾好自己,我和孩子们都离不开你。”他亲亲她的额角。
慕容珏说到做到,立马换了钦天监的主事官员,之后用雷霆手段整治了意欲改立太子的朝臣。
加之太子文韬武略,心智手段,样样拔尖,改立太子的呼声也渐渐地消失了。
启元十五年,帝退位,携后归隐山林。
马车上,公玉煦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我们就这么走了?”
三岁的宵儿在读三字经,闻言抬起了头。
“该走了。”慕容珏掀开车帘回看京城,“宁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将开创属于他的时代。”
“此时正好,我亦可陪你,看遍山野。”他回头看她,眼里有笑意。
公玉煦回以笑意。她知道,他此时退位,除了上面说的两点,还有一方面原因——
现在宵儿还小,不懂权势,若是日后大了,知道自己曾被预言“帝星下凡”,或被有心之人利用,是否会心有不甘,重夺权柄呢?
宁儿是否也会觉得宵儿是皇权隐患,需要除去呢?
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皇位的诱惑太大了,不能赌。
只要慕容珏在位一天,正统出身的宵儿夺权的希望就多一些,兄弟阋墙的可能性就大一些。倒不如现下退位归隐,带着宵儿远离尘嚣,山野之间自有一番天地。
倒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马车的终点是一间乡野小屋。只一眼,记忆就回来,这是他们成亲的地方——衡山脚下的一处孤村。
莲湖、寒鸦、水田……皆历历在目。
清淡的荷香飘散,公玉煦笑颜如画,“我们回来了?”
“嗯,我们回来了!”慕容珏搂着她,站在篱笆院前。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往后,这便是他们的岁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