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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一城为聘(夜薇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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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泽殿,天子之行宫。物尽奢华,昭天子之富有四海;色尽沉丽,彰天家煌煌之威仪,不可轻犯。

    定国海疆图,悬于殿内。图上绘广袤疆土,山川湖海、城郭道路,无不是精细入微,图上所绘皆为王土,唯有一城易主,此城名为夕阳关。

    长绣为界,苍狼与大楚各占一方。这长绣山脉绵延千里,千里之内皆为崇山峻岭,此天之险阻,非凡人可越。而神在造物之初,却将此山劈成了两端,留下一道缺口。

    而这缺口便如两国之咽喉,而夕阳关却死死扼住了这一咽喉。若苍狼占据夕阳关,从此苍狼铁骑挥兵南下,再无阻碍;若大楚得之,便可北据苍狼于长绣之外,守护夕阳关后的千里平川。

    三年前,苍狼占据夕阳关,自从之后苍狼铁骑南下,再无关隘可阻。昔日的良田沃土,都做了苍狼人跑马的疆场。

    夜拓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一城,神色深沉,眼眸深处却是云风扰动。

    郑嘉泽,紫陌营左军少郎将。着紫陌银麟甲,佩雁翎刀,扶刀而立,侍立在旁。以他的职位本不应随侍帝侧,但是帝王却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愿以夕阳为聘,求娶一人为妻!”

    “此人身披九重紫,高居帝侧,尊贵无比。”

    身披九重紫,高居帝侧,尊贵无比的公主,唯一人尔。

    月华公主,夜薇月。

    以月为号,以薇为名,自出生之日起,便被赐着九重紫,赐予公主封号。这荣耀,自打开朝起,都算是头一份儿的,足以见得,帝王对其宠爱之深。

    “陛下错了,漫不说一座城池,纵然是万里江山,在我眼里,也不及她一笑。”

    苍狼少主的求娶之言,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就算此时他已经离开,却依旧音犹在耳边。

    身为苍狼少主,却孤身潜入大楚皇宫,密见大楚皇帝,只为求娶一人。

    是钦佩他的过人胆识和谋略,还是该敬佩他情深如许,或是该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苍狼境内共有十三部,实行汗王制,族长大会选举汗王,处理部族关系,但是部族大事均由十三部族长,共同议定。且不说他一个区区少主,纵然是他是老子,当今的苍狼汗王,怕也是不能独自决定夕阳关的去留。他有何能耐,立下三年之约?

    然而想到那人的那双眼,郑嘉泽扶刀的手,不由握紧。

    那双碧色的眼睛,就犹如苍狼之野,广袤无垠,碧草如茵。但是,谁也不知道那碧草之中,藏着怎么的杀机!

    “当日,孤自罚于宗庙,于列祖列宗之前立誓,若有夺回此城之日,当不惜一切带价。”低缓的声音,缓慢而坚定,破开了一室沉默。

    “更何况纵然他不归还夕阳关有如何,只要他能苍狼之主。那么薇月嫁与他,也不是辱没。”

    闻言此言,郑嘉泽蓦然抬头,震惊的目光死死锁在了帝王的身上,浑不知自己这般已经是犯下大不敬之罪。

    “少郎将,有何异议?”夜拓似有所觉察,回过头望着他,目光平静,却似山雨欲来。

    与帝王目光相触,一时之间心念数转间,俯首跪地。

    “还望陛下三思。”银甲披地,抱拳叩首。

    “孤问你,当时夕阳关守城之将为谁?”

    “乃是家父。”

    三年前,郑嘉泽之父郑峰拜镇国大将军,驻守夕阳关。

    “那么令尊现人在何处?”

    “不知所踪。”

    而夕阳关一役后,郑峰及其所属亲兵,近一万人全部失踪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少郎将,这宫里的事情,孤都是知道的。芗城一族的威名,可全系与你一身,往后希望你好之为之。”夜拓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面走:“一会儿,你也一同去桐宫传旨吧。”

    夜拓走后,郑嘉泽望着高高悬挂在上的“定国海疆土”,神色悲恸。

    “来人,传尚书苑值守,前来拟旨。”夜拓的吩咐声遥遥传来。

    “传尚书苑值守!”

    “传尚书苑值守!”

    一声声唱和声,从重重宫闱传出去,在禁宫上方回荡不休。

    手,纤细苍白,修长匀称。闺中少女的手,犹如三月雨后,将将长出的一株新芽。

    笔,紫竹为杆,雕日落西塞为饰,苍凉肃杀之气,跃然于人眼前,更像是一杆血战疆场的枪。

    笔墨舒展,线条缱绻,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跃然纸上。寥寥数笔间,藏着说不清的少女情怀、道不尽的柔情万千。

    浅紫衣裳的少女,望着墨迹未干的画作,画中人亦望着她。两相对望,深情款款。

    “呵呵……”许是觉得自己很傻,她最终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笑颜如花。

    “公主又在想那位俏统领了?”侍立在一旁的侍女,瞄了一眼画作,忍不住打趣。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公主将画作细细卷起来,收了进柜子:“若是,哪天你也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会知道这其中滋味了。”

    “那公主倒是说说,这其中滋味到底如何啊?”

    “就就不告诉你。”公主脸颊之上泛起两朵红云,一脸娇羞。

    “您不说,我也知道,书上都说了:这叫做魂牵梦萦。就是日日盼着,时时念着,夜夜想着。恨不得想将人时时刻刻挂在身上,片刻不离地才好。”

    “小妮子,瞎说些什么了?教你读书识字,可是让你看圣贤书的,你说你,日日都看些什么呢?整日里,风言浪语的。叫嬷嬷听去,少不得又要教训你了。”

    “反正嬷嬷也不常来。公主,你不教训我就好了。”

    “你呀!”修长的手指,点在她额头上,言语中颇有几分无奈。

    “今天,公主可是约了俏统领见面?来来……婢子帮您,画个桃花妆,梳个飞仙髻。保管他看了第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

    侍女拉着她,坐到妆镜前。

    “公主,前些日子芷娴帝姬被赐了封号,你猜猜是陛下给了她什么封号?”侍女边梳理她的长发,边说着些一些宫闱八卦。

    “是什么?莫非是清娴不成?”

    “哈……公主真聪明,一下就猜中了。可不就是清闲吗?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要给芷娴姐姐指婚了。”

    “算一算,也差不多了。芷娴帝姬年底就要行并笈之礼了。这满朝文武权贵,也不知道陛下会选谁做亲家?”

    “为何一定就会权贵之子,芷娴姐姐分明对唐公子用情颇深。”

    “公主说的可是,重华宴上得了头筹唐哲唐公子?唐公子自是一表人才,但是……公主,这民间婚配尚且讲究门当户对,何况帝王家?”

    “按你这道理,能配得上我们这些帝女,非王子皇孙不可啊!难不成,要让我父皇把我们通通嫁到南夷或者苍狼不成吗?”

    “呸呸……公主你可不要瞎胡说,陛下怎么会把您嫁到那种蛮夷之地去了。”顿了顿“我的意思是说,公主嫁人,怎么着也要选赵将军、寒公子这一流的青年俊才!“

    “怎么?郑统领还不算不上吗?”

    “那是……郑统领都跟公主私定终身,怎么能算在里面啊!”

    “呵呵……就你会说话!”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帮她梳着头的少女,俏皮地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

    而镜中另一个女子,眉眼细长,眼角眉梢挂着满满的幸福滋味。

    她真的很幸福,纵然母后早逝,被父皇遗弃在冷宫似得桐宫内。

    但是,若非如此她怎么遇见他?能够与他相知相守,相恋定终身呢?

    那个雨夜,她缩在一树繁花的背后。

    皇后新丧,宫里所有人都在帝王的暴怒中,朝不保夕。

    她从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主,瞬间变成无人问津的小透明。

    所有人都忘了她,忘了她还是一个刚刚失去生母的孩子。

    她恐惧且忧伤,她的思恋且寂寞。

    她只能缩在那树繁花下,默默哭泣。

    那个少年,拨开重重繁花,将她抱出来的时候,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那种感觉,就像是落水的人,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漂浮无定的心,瞬间找到支撑点。

    也许,现下他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

    但是时光如此悠长,她可以慢慢等。

    等他功成名就,等他上殿提亲,等他红衣来迎。

    反正,她只是一个身居桐宫,早已被遗忘的公主。

    没人会想起她还待嫁闺中,也没人关心她的婚嫁。她有无限漫长的岁月,可以去等。

    “筱碧,我第一次为我移居桐宫,感到庆幸。”头挽飞仙髻的少女,微微闭上眼。虽然,失去母后,失去父皇的关爱,但是,到底上天不曾辜负她。

    上感人心,天赐嘉泽【注一】。郑嘉泽,你是上天赐予的归宿。我一直如此深信。

    筱碧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圣旨到!”尖细的声音,穿过重重宫阙,重重落在两人耳膜上,敲得人心中一颤。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看到相同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被遗忘了这么年的宫殿,还会有一天迎来圣旨?

    “那个……公主,我出去看看。”筱碧慌忙起身,提着裙子往外冲。

    夜薇月坐在那里,环顾四周,心中茫然:接旨应该做什么?焚香备案,沐浴更衣?

    衣?

    对了,她的朝服!

    虽然,移居桐宫,被人刻意遗忘,宫中大小庆典、宴饮都不见她的踪影。但是,她终归是公主,位份还在。尚衣局仍是年年派人前来,丈量尺寸,制作朝服送来。

    伸手打开衣橱,一身九重紫的朝服挂在那里,沉艳绝丽的紫色,生生灼烧了她的眼睛,让她眼泪盈眶。

    以薇为名,以月为号。她名夜薇月,封号“月华”,是夜楚王朝几百来,第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就被赐予封号的公主。

    她本应身披九重紫,神态威仪,高居帝侧。

    这件九重紫的朝服,见证了她曾经的所有的荣宠。九重紫,帝王色。也是她的颜色,能与帝王同色,可见当日她的荣宠之盛。但是,那一切随着母后的早逝,烟消云散。

    终于被记起来了吗?终于可以牵着父皇的衣角,去跟他撒娇了吗?为何高兴不起来?为何心里会如此不安?

    “母后。”一声呼唤犹如叹息。

    “公主,公主……外面来了好多人,出了传旨的禧买卖,还来了好多大人,郑统领也在外面!公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传圣旨都是这么大阵仗吗?”筱碧一路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却看见站在衣橱的夜薇月,看着她的神色,不由愣了一下,有些担心。

    “公主,你怎么了?”

    “没事,你且去焚香备案,我自己更衣就好。”

    “哦……”筱碧不放心她,却也不敢耽误接旨,临出门看回头看了她一眼。

    “奉天之谕,晓公主月华:卿幼承庭训,已晓大义。其身端庄淑仪,其德宜室宜家,苍狼之子得闻而慕之,愿以夕阳为聘而求取。孤感其意诚、其情切,观其行嘉、其身正,实为良配。故允之。钦此!”

    声遏行云,回音不止。

    如同一道惊雷,当头劈下,劈的她头脑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这圣旨每一个字,她都懂。但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自是端庄淑仪,宜室宜家。但是苍狼王子是不是情真意切,是不是身正行嘉。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就这么成了她的良配?

    她的良配,早已注定!唯郑嘉泽一人而已!

    这个苍狼之子是谁?为何要让她嫁给他?为什么?!

    半头华发的老人,看着呆呆跪立在案前的夜薇月,忍不住叹息。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爱怜,夜薇月也是在他手里长大的,也曾攀在他身上嬉闹过。可惜……

    “公主,接旨吧。”老人弯腰,将圣旨递了过去。

    夜薇月低着头,没有动。

    “公主,接旨吧!”老人继续说。

    夜薇月还是没有动,只是笼在袖中的手,默默握紧成拳。

    注一:此句改自唐·李华《润州丹阳县复练塘颂序》中“人心上感,天降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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