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在一个漆黑的山洞口，有个骷髅坐在岩石上，像是这个洞穴的守门人一般。它的血肉早已腐化干净，只是仍抬头看着天上的群星。
卡尔站在骷髅面前，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它。海拔近6000米的高原反应让他呼吸困难。这个没有任何其他生物存在的山巅寂静极了，静得有些可怕。
许久，卡尔说：“和你预想的一样，整个地球都已经被乌云遮蔽，连平流层也不见天日，人类的文明所剩无几，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们给了我们希望，可是又让我们继续在荒野上挣扎；你们让我们放弃希望，却又不断地让我们前行。”
然后，卡尔顺着骷髅的方向也看向天空。天上群星闪烁，暗藏杀机。
是啊，是这个宇宙本身的意志想要摧毁所有的文明，如何能逆转？这是整个宇宙的杀机，这是遍布930亿光年的灾难，波及所有星系，没有哪个文明能够逃脱毁灭，人类也是如此。灾难马上就要来了，无人可以幸免
人类啊，人类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卡尔的胸口闷得要透不过气来。
默问：“这骷髅是谁？你知道吗？”
“我的先祖姬焜，后面这道门里应该就是朝歌了。”
默走上前，石门边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听起来是某种人工智能：“您需进行身份验证，请将手指放入检测仪器。”随后门上出现了一个孔洞，里面似乎是某种金属构造。
默将手指伸了进去，他感到一阵刺痛，猛地收回了手，发现指尖已被刺破。
“dna验证已开始……dna匹配失败，程序无响应，您无此权限。”
“看来他们的确只给你留了权限。”默说。
卡尔点头，也上前开始检测。
“dna验证已开始……dna匹配成功，程序开始响应，朝歌正在开启，请稍后。”
随着一阵震动，眼前如断龙石一般的“石门”开始抬升。上面的灰土逐渐落尽，露出了表面的合金构造。
门打开了，里面是一条长廊，侧壁上布满了奇怪的按钮和开关。
“空气循环与净化系统正在开启……照明正在开启……”
“你是先代的人工智能吗？”卡尔问。
“我叫诺亚。您具备朝歌的最高权限，可在朝歌的任何地方向我发起指令。”
默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地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终于，他们走到了长廊尽头，看见里面浩大的空间。
“原来尼古拉将军得到的阿瓦什地下世界的建筑方法，就是以朝歌为原型的。”默说。
只是朝歌与地下世界稍有些不一样，这里并没有任何生机，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极度庞大的机械造物，几乎占据了朝歌的全部空间。
卡尔问：“诺亚，这些是什么东西？”
“这是人类的太空舰群。”
“什么是太空舰群？”
“太空舰为一种航天运输工具，可脱离地球抵达外层空间，进行载人和货运。本太空舰群具备可控核聚变动力系统，可进行星际移动。其中，母舰名为诺亚方舟。”
“母舰？就是正中心最大的那艘吗？”卡尔看着朝歌中间那艘如一个城市般巨大的东西问，“诺亚方舟？你的服务器就在那里吗？”
“我的服务器位于诺亚方舟，服务器备份位于朝歌城中。”
“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
“太空舰群权限需自主开放，当姬姓之人对诺亚做出决意带领人类离开地球的承诺时，舰群权限将对您全面开启。”
卡尔想了想，暂时没有作声。
“这东西能带我们离开地球？”默有些激动，“卡尔，这太空舰群这么大，足以承载很多人，或许我们可以乘着它们离开地球，寻找新的宜居地。我们应该立刻通知阿瓦什。”
卡尔沉默着，倒是无动于衷。
“怎么了？”
“恐怕……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能简单地逃离地球，为什么先代人类不用它离开？想必是伪神的存在，让人类根本不敢启动它们。这么大的目标，恐怕一离开地表，就会被击毁了。”卡尔似乎十分失望，“而且宇宙这么大，可人类却从来没有探明过一个适宜迁居的星球，我们该往哪儿走呢？况且，仅以可控核聚变驱动，人类能不能出得了奥尔特星云都很难说……”
“就算我们找不到新的宜居地，至少可以离开地球，规避天狼星文明的入侵。如果……如果我们就在舰群上繁衍生息呢？总比灭绝了的好。”默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已是极不甘心。
卡尔仍旧摇头：“默，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夙愿，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可是，没有了大气层，你眼中映出的可不是星光璀璨，而是死寂的黑暗。在虚空之中，文明有界而黑暗无界。一旦沦为漂流文明，我们就将永远堕入黑暗的深渊，只剩孤寂了，探索者们的绝望将成为现实。”
他又叹息一声：“我知道先代遗民的赌约到底是什么了，也知道诺亚为什么要我自主开放权限了。赢煌想要人类找到恰当的时机，飞向太空寻找生机，而姬焜则不忍人类在太空中成为‘活死人’，宁愿人类在地球上保有天狼星文明到来前最后的珍贵时光。他们见过先代世界的美丽，可在太空中漂流，人们眼前没有树梢上吟唱的百鸟，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尽头的黑暗，没有翻卷的白色浪花，只有黑暗，没有原野上疾驰的骏马，只有黑暗，没有从悬崖峭壁的瀑布倾泻而下、奔涌向东的滔滔江水，只有黑暗，没有绵延千里的雪山，只有黑暗，没有葱郁的森林，只有黑暗，没有波澜壮阔起伏如画卷般的大地连着大地，天空接着天空，只有黑暗重叠着黑暗，黑暗包裹着黑暗，黑暗渗透着黑暗，掺杂的也是黑暗，唯一在角落里遗漏下的，也只是一缕星际的尘埃死灰罢了。而且文明边界可不会因为我们进入太空就不再出现了，或许我们都跑不出一光年的太阳引力半径，就会变成一堆冰冷的铁疙瘩，飘在没有介质的太空中，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你真的忍心看见人类成为这样的活死人吗？”
“那该怎么办……”
默的夙愿仿佛迎来了终结。
“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卡尔说。
……
两天过去了。
朝歌内有许多能够短期内制造合成食物的设备，并且它们产出的合成食物要远比卡尔吃过的那些更加优质，所以他们难得吃了几顿饱饭。
他们将阿瓦什的智能终端交给了诺亚进行分析，然后通过朝歌的通讯系统，向周边地区发送了光照之地附近的地图。若有幸存的探险队员，说不定能接收到他们的信息，然后找到朝歌。但遗憾的是两天过去了，他们还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默坐在朝歌门口，说：“如果无法战胜，也无法逃亡，我们可以和平共处吗？人类可以和天狼星人共享这颗星球。”
“我也希望可以这样，但这样的期盼或许太过天真。纵观人类的演化史，相似对我们来说不值一提，相异则让我们无法忍受。即使在我们种群内部，我们也掀起过无数次灭绝行为，更别说如今是一个同我们完全不同的文明将要来到地球。”卡尔坐在他身边说，“地球只能有一个统治者。作为智人，我们的祖先曾经就彻底消灭了地球上所有的竞争者。而当天狼星文明到来之后，你认为地球的统治权会在谁手上呢？”
默沉默不语。
“人类与天狼星文明比起来，力量有天壤之别，怎么可能平等相处？那么，人类该把地球的统治权拱手相让，成为奴隶吗？人类不愿。你我都不愿。那天狼星文明愿意人类仍然作为地球的统治者吗？更不会愿意。人类就像是地球的君主，天狼星文明则是另一个君主。公元前192年，罗马踏平了叙利亚，将安蒂奥科驱逐，并不允许他保有任何势力。这是所有的君主都应该做的：不仅要考虑当前的威胁，还要考虑未来的威胁。在最容易除去威胁的时候为什么不除去？天狼星文明绝不是蠢货，他们比人类更清楚宇宙有多残酷和黑暗，不会允许人类王朝的复辟。而在文明边界体系下，人类有可能暴露地球位置，引来更多的竞争者，因此连“驱逐”都不会有，只有不死不休的战争。何况，天狼星人并不害怕战争，也不会逃避战争。延长人类的末日，只会埋下他们自己灭亡的种子。”卡尔说，“你知道先代的人类是如何区分益虫和害虫的吗？”
默摇头。
“蝗虫，你吃了人类的庄稼，你便是害虫。野狼，你和人类争夺食物链下端的羊群，你便是害虫。毒蛇，你闯入了人类的房屋，你便是害虫！可是，人类从不会在乎，这里曾经只是一片森林，遍地的参天大树为谁挡风遮雨；人类从不会在乎，这里曾经是谁的家园，祖祖辈辈的足迹在这里踏遍；人类从不会在乎，谁的骸骨在这里化作泥土，谁的灵魂又在这里瞑目；人类从不会在乎，曾经这里的一切究竟属于谁。因为害虫的标准，是人类在夺取了这一切生存空间之后，作为食物链顶端的君主，为自己的种群制定的。而在地球新的统治者面前，人类，也只会被看做害虫而已。”
默没有再问了。
他知道，所有的前路都被堵死。他相信姬焜与赢煌自己也很清楚，他们的选择都是错的，但人类接下来只能在两个错误的答案中选一个了。
赌约成立了。
默与卡尔一起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夕阳，心中空荡荡一片。
太阳终究还是要落下的。
“卡尔，我不甘心。”默用力抓着卡尔的手。
“我知道。”卡尔也用力抓着他的手。
“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
“我爱你。”
“我知道……嗯？！这时候，你突然间……”
默笑了一下：“这是同样重要的事情。”然后他的表情又重新变得严肃，“卡尔，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
“嗯。”
当黄昏快要过去时，远处的山坡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影子。
卡尔猛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