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鹅毛大雪在狂风中飞舞，暴风发出巨响。在一片漆黑中，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现。
“扑通”一声，默跌倒在雪地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睛也实在是睁不开了。
这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卡尔也一下子跪下来。他的表情麻木，行动迟缓，大概几十秒后，才艰难地爬到默身边，双眼无神地说：“默，快起来……你还没有找到光照之地……别睡在……这里……”
默没有应答。他的呼吸仍在缓慢地继续，只是已经再也不能在防护面罩上带起一点儿雾气了。
“起来……你快起来……”
卡尔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变冷。
“快起来……起来……起来……”
他不断地重复着，声音沙哑。
他麻木的眼中还是出现了一些惊慌，乃至绝望。
四处张望一下，到处都是同样的场景：风雪、黑暗、冰冷，再无其他。
还要往前走吗？
要往哪里走呢？
要去哪里呢？
卡尔重重地锤了一下地面，然后蜷缩起来倒在地上。
为什么……就到这里了吗……
我们明明已经走了这么远……走了这么远……
怎么能这样就结束……
正当他也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却隐约看到前方的石壁上似乎有一个洞口。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并背起默。
我不会让你死的。
如他所料，前面果真有一个山洞！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卡尔兴奋地走进去。这个山洞不知是人工开凿的还是天然形成的，里面的面积倒是不小，总算是能让他们稍微避避风雪。
他把默放下来之后，赶忙从背包中拿出照明以及便携式取暖加热设备。然后他从洞口处掰下了几根冰凌，用加热设备化成了水。在仿造如火焰般的温暖光芒照耀下，默终于苏醒。
卡尔松了口气，然后喂他喝了些雪水。等到默稍有些力气后，他坐起来，与卡尔一样脱下了防护服，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所剩不多的压缩干粮。
卡尔把包装里的每一粒碎屑都没有落下，一边吃，一边说着：“放心吧，我们就快到了。”
“我知道。”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卡尔侧头，看着“火焰”将他们投射在洞壁上不断跳跃的影子，半晌后，说：“我们一生接收过如此多的‘意见’，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真，什么是伪？谁在传递真相，谁又在说谎？眼下的世界，是它真实的样貌吗？”
默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太阳一定存在。”
他们一同望着石壁，两个人影在“火焰”中闪动。
许久后，默重新盯着那仿造火焰，说：“睡吧，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再出发。”
卡尔忽然抬起手，悄悄把那手掌的影子搭在了默的影子的头上，说：“嗯。”
然后他躺了下去，渐渐闭上眼睛。
卡尔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双手正在轻轻地抚摸自己。那双手是那么温暖，目光是那么柔和。
“妈妈。”
“孩子，还记得吗？这个天地的秩序对万物都是相同的，不因任何人而改变。”
“在你不知道的曾经，在你看不到的未来，它都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那火焰因何而燃起，又因何而熄灭？”
“孩子啊，你闭上眼，在那充塞于天地的火焰中，你看到了什么？”
我好像看到了。
我真的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束光……
我想……
它叫做“理性”。
前面似乎有一束温暖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卡尔的手向前轻轻抓去。他睁开眼，看见山洞内明光烁亮，甚至让人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我是在做梦吗？
不，不，这不是梦。
洞口处大放光明，一束金光穿过空气中的尘埃，照在他眼中。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卡尔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他怔怔地站起来，紧盯着那洞口。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迟迟不敢迈出第二步。
他好怕这一步就会让梦醒来。
犹豫再三，他又走了一步。
就这样，他一步一步缓慢地往洞口走去。这短短的距离竟像是比他走过的任何旅途还要漫长，跨越它的时间似乎被延长到了无限。
但终于，他还是跨出了洞口。
暴雪完全平息，头顶的乌云终于退散。他站在山之巅，这里却温暖如春，脚下是层层叠叠的白色云海，薄雾缭绕在山峦之间，随着清风流淌。云海之上，一轮耀眼的朝阳正将万道金光洒向这个浩大无边的世界，将天际的云海映得通红。
多么明净无暇的天空，多么温暖耀眼的光芒……
无穷无尽的光芒。
无穷无尽。
卡尔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享受着这温暖和煦的一切。
他泪如泉涌，却没有任何哭泣之声。他本以为若是找到光照之地，他一定会是激动的、兴奋的、雀跃的，但此时他的心中却是如此平静，如此平静……
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平静过。
卡尔带着这平静的心情回到山洞中，叫醒了熟睡的默。
默睁开眼睛，看见洞中满是金光，猛地站起来：“这是……这是……”
卡尔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像是一个骑士那般对他行礼，然后拉起他的手轻吻一下，说：“默，我的王，为你献上太阳。”
默难以置信地说：“卡尔，这真的是……”
卡尔朝他用力地点头。
默一下子拉起卡尔的手，向洞口跑去。
他看见了这梦幻般的景象。这就是先代每一天都会升起的太阳，这就是它磅礴的力量，这就是它照耀下的事物。
如此浩瀚。
如此光明。
如此美丽。
“卡尔，我们找到了，我们真的找到了。”
“嗯，我们找到了。”
默像是长久以来背负的那些东西终于实现了，他一下子力量也消散了，猛地向着那些金光、峰峦与云海跪了下来，然后瘫坐在地上，只是双眼一直看着那里。
“终于……”
卡尔蹲在他身后，双臂紧紧地抱着他。
他们静静地在这山巅，望着澄澈的天空和云海，感受着温和的清风与暖阳，享受着134年才到来的黎明。
很久之后，卡尔吻上了默的肩膀，然后是脖子。
默坐在那里，轻声喘息着。
卡尔将手伸进默的衣服里，抚摸着他的身体。
默忽然翻过身来，将卡尔推在地上。他脱下了卡尔的衣服，并伸手就要解开卡尔的裤子。
“默……”
“卡尔，别动，我现在就要。”
卡尔又缓缓地躺下去，放任默的一切行动……
很快，他们在这金光中彼此交融，像是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
卡尔承受着那猛烈的冲击，就像是承受着世界尽头的风暴一样。
但是那无比狂热的风暴却在一半突然停止了。
默把头伏在卡尔的胸前，卡尔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卡尔还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胸口。
“默，你在哭吗……”
“卡尔……如果是你的话……”
“什么？”
“第一圣城……赢重明说的，不要太相信阿瓦什，是因为阿瓦什有人成为了神的耳目吧。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卡尔，就请你杀了我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上。”
卡尔正要说什么……
默又说：“不过我相信不会是你的。”
嗯，我也相信不会是你。
卡尔没有再说其他，而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默的头上。
默的哭泣声大了一些：“山岳已经……还有大家都……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卡尔轻抚着他的头发。
“把头转过去，不准看。”
卡尔微笑：“嗯，好。”
他把头转了过去，只是手还不住地抚摸着默。默的泪水像是一下子决堤了，他嚎啕大哭起来，那些泪水全都落在了卡尔的胸口。
一直到很久之后，哭声才渐渐平息。于是他们依偎在一起，重新享受着这温暖的太阳之光。沐浴在阳光下，他们完整地度过了对于先代来说再平凡不过的一整天，从黎明到黄昏。
终于快要日落了。
卡尔站起来：“走吧，朝歌应该已经不远了，答案就在那里。”
“嗯。”默站起来。
他们一起回山洞内整理行囊，准备继续前进。
找到光照之地固然值得欣喜，但卡尔心中还有一些疑惑。
他又想起了那句话：当太阳与星空在整个人类的眼前消失之后，怀疑一切你所能怀疑的，直到你亲眼看见太阳。
太阳他已经看见了，但他还不明白星空代表着什么。
他们重新出发了。
默问：“赢家遗书有没有写，为什么明明整个地球都被尘埃和乌云遮蔽了，唯独这里却能看见太阳？”
卡尔摇头：“没有写。但我有一些猜测，或许是先代遗民建造的那个叫朝歌的地方，正有一个大范围的强电磁场在排斥上空的尘埃。”
“是为了保留下一个看得见太阳的地方吗？”
“或许吧。”卡尔皱眉，“但我总觉得，先代遗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恐怕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也许我们还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希望朝歌能告诉我们答案吧。”
黄昏临近了，天边的晚霞让他们放慢了脚步。他们一边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火烧云，一边寻找着山巅有没有什么人工造物的痕迹。
但是很快，黑夜降临，一副令人震撼无边的景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道星河横贯绵延的群山，笼盖四野，点亮了一百多年都未曾被照耀过的天空。
头顶是浩瀚的群星，群星后深空的背景黑暗无边。而在如此澄澈的大气条件下，星光辉煌而璀璨。这群星在地球的历史上曾令无数人如痴如醉，不管是再低俗的庸人亦或是再高雅的艺术家，再无知的幼儿亦或是再睿智的哲人，都要为之心生惊赞。
而对于从来没见过星空的天启后的人来说……
默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他被吓到了。
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被彻底吓到的时刻。
那道星河是如此壮观，从虚空的深处而来，往虚空的深处而去，两侧的光点密密麻麻，数之不尽，连绵不绝，而内侧像是一道裂缝，将整个黑暗的天空斩断，一分为二。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之外，是压抑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恐惧。
默感到了恐惧。
他再问了一次：“卡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卡尔磕磕绊绊地说：“这好像……是……星空？”
这星空当然是美的，美到完全超越卡尔此前对“美”这个词理解的上限。
可也它也震慑人心，美到令人恐惧。
伟力、浩瀚、天神、力量、无穷、破坏、创造、黑暗、光明、一、全……
无数的词在卡尔心里闪过。这星空像是能容纳卡尔的一切描述。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词。
崇高。
于是卡尔说：“默，先代遗民想留下的或许甚至不是太阳，而是这个。”
“留下这个，为什么？”默仍然呆呆地看着天空。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卡尔喃喃自语。
他盯着头顶的这副景象看。
终于，这无穷的星光洒落下来，一股灭顶之灾般的阴霾沁入骨髓。
“光照之地……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卡尔魂不守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