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默说：“想必你知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是由于‘伪装者’让人带回了消息。”

    “对了，伪装者又是什么？”卡尔问。

    默解释道：“和探索者一样，他们是阿瓦什的战士。从阿瓦什缔造者的时代起，我们就一直在尽力让人打入各大圣城行政与司法系统的内部，试图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第一个伪装者艰难进入圣城后，利用某些职权，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在圣城的数据库内修改一些极其细微的身份信息，就方便了后来的伪装者进入。当然，圣城对公民的监控是非常严格的，伪装者们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就像一个真正生活在圣城里的人一样。只有像这次遇到十分珍贵的消息时，伪装者才会冒险通知我们留在圣城里的联络员，让他们带回消息。”

    “那么第一圣城的存在，就是这些伪装者们取得的消息吗？”

    默摇摇头：“圣城的控制力实在太强大了，虽然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但我们能进入行政与司法系统的伪装者仍然非常有限，只有那些来历一清二楚的、对神极端忠诚的人，才有可能往权力的顶峰上走；而即便是普通的神权贵族，也不知道其他圣城的信息，非得是那些真正站在圣城巅峰的权力者们，才有和其他圣城联系的机会。”

    卡尔问：“那第一圣城是……？”

    “克里斯托弗。他是阿瓦什历史上走得最远的探索者，也是唯一走出了亚细亚的探索者。天启历74年，还在阿瓦什刚建立不久的年代，他就从我们这里出发了，一路向西，花费无数年才走到欧罗巴，找到了第一圣城。”

    “就是探索者克里斯托弗带回了第一圣城的消息吗？”

    “你说对了一半。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不知道他如何穿越过那么遥远的距离到达第一圣城，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入第一圣城行政系统的。”

    卡尔惊讶道：“克里斯托弗进入了世界联合执政院？！”

    默点点头说：“他进入了世界联合执政院，是阿瓦什至今为止唯一走上过圣城较高处的人。二十多年前——天启历107年，克里斯托弗通过圣城专有的超远距离通信技术，将信息传递给了阿瓦什当时在第九圣城联合执政院隐藏着的伪装者。”默遗憾地叹气，“所以我才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克里斯托弗的确传递来了第一圣城的信息，却不是‘带回’。”

    “他……怎么了？”

    前面的大河说：“圣堂牢牢把控着各大圣城之间的通讯，克里斯托弗既然使用了圣城专有的超远距离通信技术，就绝不可能活下来——我想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为了告诉阿瓦什这份珍贵的信息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默补充道：“阿瓦什的通讯距离仅限于地下世界的全部与山谷的半部分，但九大圣城不知道为什么，圣城之间似乎相隔万里之遥还可以进行实时通讯。”

    “那阿瓦什要如何与圣城的伪装者取得联系？”卡尔从前在圣城时通讯便利，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

    默说：“阿瓦什现在共有三百多支探索者队伍。进行圣城内的任务、探索已知区域外地图的任务和其他一些特殊任务，危险系数极高、难度极大，探索者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这些高危任务主要交给排名靠前的探索者队伍，一般来说，这些队伍的排名都在100名以内；而一些刚成立的、经验不丰富的探索者队伍，就承担了圣城与阿瓦什之间通讯的职责。他们长期为伪装者与阿瓦什往返传递消息，来回穿越地狱，一方面可以避免那些最为未知的危险，另一方面也可以积累任务的经验、提升在地狱中的生存能力，为将来的高危任务做准备。因此，探索者队伍也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像我们这样的圣城探索者队伍——执行圣城内的任务和其他特殊任务，还有地图探索者队伍、通讯探索者队伍。”

    卡尔说：“那克里斯托弗利用了超远距离的通讯方式，不是可以轻易将消息传递给阿瓦什的伪装者了吗？”

    默说：“很可惜，就像大河刚刚说的一样，超远距离通讯方式被牢牢攥在圣堂的手里——克里斯托弗一动用就被审判者发现了。而且，虽然克里斯托弗已经献出了生命，但他传回来的信息仍然被圣堂截住了绝大部分。我刚刚告诉你的那些，再加上之前告诉过你的关于第一圣城的信息，就几乎是阿瓦什最后得到的全部了。”

    车窗外的风沙很大，在阴暗的天空下随处肆虐着。越野车的轮子扬起沙尘，向着西北方飞驰而去。

    ……

    翻滚的乌云中，水汽渐渐凝结。一颗浑浊的水滴在阴风中被打散，然后又在另一处汇聚。它在地心引力的支配下，穿过厚重的高层云，然后于黑气缭绕中，冲破了那道如铁幕般的分界线，离开乌云，到达了对流层的底部，也第一次亲眼看见了这个和上方同样黑暗的世界。

    随后，它继续下降，地面在它的眼前飞速放大，它终于一头撞向那无尽的焦土。亲吻了早已破烂不堪的大地后，它在一刹那之间变得粉碎，化为无数个细小的颗粒四溅开来，终于消逝得一点不剩，又回归到天地间。

    那一刹那很长，也很短。

    它才刚刚看见这个世界，便又离开了。

    随后，无数颗和它一样浑浊的水滴在高空凝结而成，自滚滚黑云中坠落，匆匆看了一眼世界后，随即也回归虚无。

    雾霾中夹杂着细雨，尘埃中盘旋着微风，横无际涯的云层徘徊在第一圣城上空，将这无数颗来去匆匆的水滴洒向人间。

    风雨濛濛，这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与这缓慢的声息同出一辙，人间也有人厌倦着纷扰，却唯有无奈叹气。

    “唉——”最高司法评议院的首席大法官、终审法官卢修斯手臂支着护栏，看向下方的刑场。

    “大人，您有什么指示吗？”在他身旁的次席法官奥斯卡恭敬问道。

    卢修斯淡淡回答：“没有。”

    周围是一圈铁网与高墙，圈着阴暗的刑场。透过那朦胧的水汽能够看到，那黑色的泥土上方，早已有许多人被绞死了。他们面色铁青，残留着不甘与仇恨，尸体还吊在绳子上。那一颗颗头颅已经失去了生机，从属于死亡。

    远处又有一个哀求的声音停止了。

    周围越来越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血腥味在风雨中蔓延，主宰着这里的气息，统治着刑场。

    终于，22个曾经的世界联合执政院的黑袍人全都被处死了。

    “奥斯卡。”卢修斯右手轻轻撑着一侧脸颊，小声叫道。

    “大人，有什么吩咐。”奥斯卡躬身问。

    “告诉我，看着这些黑袍人的死亡，你作何感想？”卢修斯的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情感波动。

    奥斯卡说：“他们背弃了对神的信仰，皆是败坏之人，触犯神的罪行铁律，心中满载着贪婪，忘却了神的指引，一个个都身负重大的罪孽。现在，他们都归还了神赐下的生。一切都在神的指引之下，如此而已。”

    “啊，是啊，一切都在神的指引之下……”卢修斯喃喃着。

    “我神仁慈，怜悯世人，赦罪人们免于灾厄祸患。”奥斯卡做着祈祷式，说，“他们没有被驱逐至地狱，而是由我神赐下死亡，然后回归了我神的怀抱，已是神的仁慈，大人您又为何叹息？”

    卢修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具具尸体，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双眼也是冷清，如一台机械般。

    奥斯卡说：“审判长萨拉弗大人说过，‘死亡如果是良善生活的终结，那么就不能被判定为恶；只有遭到后续的惩罚，死亡才变成恶的。’他们的死亡并未被引向地狱，而是在我神的怀中重生，这是最豪华的葬礼。”

    卢修斯说：“‘倘若他一天七次得罪你，又七次回转，说我懊悔了，你总要饶恕他。’那个加里森……你觉得我是否该将他放逐至地狱呢？”

    “加里森并未得罪大人。”奥斯卡说，“他背弃的是我神的指引。他在神的眼前意欲公然行凶，犯下杀人的罪行，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他抬起自己的脚步，自神的巡礼者之城走出，走向了世俗之城，自愿沦陷在罪恶的泥潭中。恕我直言，若大人当时饶恕了他，才是未能尽到自己的职责。如果那样，大人就是在……”他的话已经十分委婉，意思却很明了。

    “你想说我差点未能遵从神的指引，是吗？”卢修斯冷笑道，“奥斯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当面质疑我。”

    奥斯卡恭敬地低头，语气不卑不亢：“奥斯卡不敢，恪守职责而已。奥斯卡与大人同是我神忠诚的子民与在人间之城的仆人，‘你当为不能自辩的开口，为一切孤独的伸冤。你当开口按公义判断，为困苦和穷乏的辨屈。’奥斯卡从未质疑过大人的意志，我仅将自己当做大人身边的重复提醒者，我只是把大人自己心中的答案说出来罢了。”

    卢修斯轻哼一声：“看来你已将我留你在身侧的理由看得清楚。”

    “奥斯卡遵从神的指引，也必将遵从您的所愿，自当尽心竭力。”奥斯卡再次毕恭毕敬、端庄郑重地说道。

    卢修斯瞥了一眼，不再说话，面无表情地慢慢闭上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奥斯卡也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刑场是封闭的，然而……每一个被行刑者死亡瞬间的画面，都被司法评议院发送到了所有第一圣城公民的手表型计算机上。

    刑场里的白袍执法者们陆续都离开了，只留下那些尸体还林立在中央。卢修斯要将这22具黑袍人的尸体留在这里，警示那些已然走向败坏、或是将要走向败坏的人们。

    血腥气混杂在细雨中，渐渐被风吹散，一如他们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