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如樱的少年
哼～哼哼～
嘿哟……嚯！
我哼着歌把从市场买来的一袋可可豆搬进厨房，准备亲手做一盒巧克力。
作为一名“全能型”指导者，区区几个手工巧克力完全没什么难度嘛对吧～大不了多尝试几遍。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满怀信心地翻开了菜谱。
呃，等下，没有枫糖浆。
水牛奶也没有。
嗯……
可可豆去皮、磨碎、过筛制成可可粉，然后分次加入蛋白霜和奶油，搅拌均匀后放入烤箱烤制25分钟……
呃……烤箱？
什么烤箱？
难道不是把可可豆用菜刀随便切两下就能出成品的吗？咦？啊咧？嗯哼哼？
我面容平和地盖上了菜谱。
去你的手工巧克力，老娘不做了！
于是我换了一身东方女生套，手上抱着一盒精心挑选的巧克力礼盒，来到了雅人斋门前。
……啊哈，真是太具有仪式感了，我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了呢！
呼——
冷静、冷静、没事、没事。
爱丽雅，不要慌，你已经是个老手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店里闲逛，现在回到这个最初的指名店，你应该感到轻松愉悦才对。
不慌，冲。
我止住身体本能的颤动，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雅人斋内。
“欢迎光临。”前台的晨曦之民小姐笑容甜美地对我说道。
这一次我听清了前台小姐的收费说明，也明显感受到了在我进屋后店内忽然一静的声势。未被指名的店员们都或多或少地将视线投向了我——哦，除了大鲶鱼琴师——这让我凭空产生了不少压力。
啊哈，想溜呢。
“以上即为本店收费说明。请问这位客人，您要指名哪一位？”敖龙族温柔好听的声音把我飘荡的思绪拽了回来。
“啊、那个，鸣雪。”
话音刚落，我注意到角落里那位白色的少年高兴地动了动耳朵。他明亮的冰蓝色眼睛里充满诚挚的笑意。
我看向他，学着他的样子抖了下耳朵。
嗯，怎么说呢，他笑得更开心了。
购下三枚贝壳信物后，我走向鸣雪，他也很自然地向我走过来。他来到我面前站定，稍微伏低身体对着我说：“请跟我来。”
少年的声音像是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我安静地跟着鸣雪走进楼梯背后的拐角。他带着我经过一个短短的走廊，而后在那里打开了一扇门。
这个是……包间？
咦？
我疑惑地看向鸣雪，眨了眨眼。
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我应该是没点包间的……吧？是吧？我低头看了下手中的三枚贝壳，嗯，没点。
鸣雪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凑近我，压低了嗓子像是不想被别人听到：“这是我的房间。为了你，我专门准备了一些小礼物，绝对不可以被其他人看见。嗯，我们悄悄进去，再悄悄出来，不会被别人发现的。”说着，他的脸颊略有些泛红，看起来有点害羞的样子。
……
我亲爱的海德林，请问有人能拒绝这么可爱的猫吗？
反正我不能。
就算是因此被掏空钱包我也心甘情愿。
于是我笑了，开心地望着他说：“这样吗，我很期待。”
房间的陈设无甚特殊，有一个可以席地而坐的茶几，正对面是由两扇屏风围出来的……呃，一个像是舞台的表演空间？我不太清楚这到底应该叫什么，反正，大概、也许、是这样吧。舞台的一侧有一个木隔板隔出来的小空间，似乎是用来进行准备的衣帽室。这让整个“多玛舞台”像是内嵌在墙壁里一样。
我尽量优雅地脱下鞋子，走到茶几旁坐下。鸣雪也跟过来，为我倒上一杯茶水。看到杯口冒出恰到好处的热气，我忍不住感叹了下雅人斋精妙的细节设计。或许是在茶壶内部镶嵌了火之水晶吧。
“稍微等我一下，很快就好。”鸣雪说着，语调有一些细微的上扬。
“好。”我答应下来，看着他走进了衣帽室。
木板墙将我和鸣雪隔离开来，隔绝了视线但无法阻挡声音。我听到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一些类似金属饰品碰撞的声音。
嗯，在换衣服？
我端起茶水，闻了闻，一股甘甜的清香味道冲进了我的鼻腔。很好闻，是茶叶的味道。
等待中，我随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先把它正着放好，又倒扣回去，再翻过来用手指弹一弹杯口，听到它发出“叮”、“叮”的响声。茶杯的声音和衣帽室里的金属声融合在一起，就好像隔间里的人在故意与我相和。
我撑着下巴发了几秒呆，将手上把玩的茶杯放回去，重新选了一个杯子倒上茶放到我面前，然后将我之前的那杯放到对面的位置上去。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房间内忽然响起了风铃的声音。这个房间是没有开窗的，更没有挂上风铃。是在哪里安装了管弦乐琴吧。我抬头看向衣帽间。
随着更多具有节奏的铃声加入，音乐逐渐变得丰富起来。在我的目光注视下，鸣雪轻轻推开门，踩着铃音缓缓行至舞台之上。
他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层层叠叠的东方华服，头上配饰着金色的精致饰物，甚至还在眉眼上用朱红的颜色化了几笔艳妆。他用宽大的袖子半遮着脸，笑眼盈盈地看向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一个优雅雍容的女人。
是的，女人。
虽然我不太懂东方的文化，但这……怎么看都是个女装。
吧？
乐声一停。
鸣雪似乎是被我呆滞的表情取悦到了，他弯了弯嘴角。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秒，之后音乐重新奏起，他也顺势移开了视线。在轻缓的音乐声中，鸣雪慢慢地从袖中伸出他的手指，仿佛一棵棵柔嫩的幼苗正在破土而出、伸展躯干。舞台上，男性猫魅族的手指细长而白，与一般带去死亡的猎手印象相悖，反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在跳舞。
他旋转于舞台之上，就像是一朵随风飘荡的樱花。
他的舞蹈细腻而柔软，他的眼神纯粹又洁净。他似乎沉浸在舞蹈里，沉醉在一个我看不到的世界，他好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樱花、好像听到了山风里银雀儿的鸣唱、好像触摸到了冰凉沁心的甘泉和雨露，他像是山峦里自由自在的妖精、又像是那阵无拘无束的风。
真是自由的人。
我由衷地笑了起来。
一曲停了，鸣雪回眸看向我。我笑着看向他，正要说点什么，另一首节奏欢快的曲子响了起来。接着我就看到鸣雪飞快地甩掉身上最外层的衣服和头上略嫌碍事的发饰，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了手。
哎？
“我、我，我不会跳舞。”
鸣雪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说：“没事，有我带着你。”
我被他拉起来，学着他的样子蹦蹦跳跳。身为冒险者的我并不像鸣雪那样精通舞蹈，虽然肢体协调性不错，但难免会有所失误。于是在一个转身时，我不小心绊了自己一脚，身体不可控制地朝地上摔下去。
我还未发出惊呼声，鸣雪便飞快地捞住我的后背。朱红眼妆的白衣少年此刻就像是话本里的英雄侠客那样，说不出有多么潇洒帅气。
“……哇哦。”我伸手戳了下鸣雪，忍不住发出感叹。
他被我的反应逗得笑起来，小心地将我扶正，叮嘱似的拍了拍我，说：“小心点，我可不是每次都能扶住你。”
哦吼？
我挑了下眉：“那我可得看准机会摔到你身上才行。”
鸣雪笑着撇了我一眼，继续拉着我跳舞。
舞蹈确实能带走很多烦心事，至少现在，我只需要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可以了。
我们停了下来，背景音也换成了轻柔的纯音乐。
茶水正好凉成适宜入口的温度。
鸣雪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少年低垂的眼，配上朱红色的眼妆，正好是最漂亮动人的样子。
我挪开视线，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巧克力礼盒端上桌面。
“这是什么？”他问。
我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是给你的礼物，原本我打算自己亲手做，但是……嗯。”后面的话我没再继续说，只是露出一个尴尬且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精致的九宫格巧克力。
嗯，是的。
九个。
只有，九个。
这九块巧克力花掉了我将近二十天的饭钱，呵。
鸣雪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露出和当时的我差不多的表情：“这也太精致了吧。”
“是吧，巧克力做到这份儿上都能算艺术品了。不过嘛，好吃才是最重要的。快尝尝？”我邀请鸣雪进行品尝，而我……我舍不得碰。
鸣雪沉吟了一下，挑选了一块没那么花里胡哨的巧克力，捏着它的纸托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问：“好吃吗？”
少年抬眼注视着我，露出一个巧克力味儿的表情，说：“很好吃，你也尝尝？”说着，他举着手中的巧克力送到我的面前。
我凑上去咬了一口，确实好吃。
……
“啊。”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这个动作对于两个才见过第二面的人来说，似乎~可能~过于亲密了。
柔软的巧克力在唇齿间彻底化开，只留下了一点点余味。
我看了鸣雪一眼，看到他将剩下的巧克力全送进嘴里，表情满足而坦荡。他是真的喜欢甜食欸。我笑了笑，喝下几口茶，把口腔中剩余的味道冲淡。巧克力太甜了，不适合我。
“我也有个小礼物，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了。”鸣雪有些不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什么？
“我还以为刚才的两支舞就是礼物呢。”
“当然不是了！”他睁圆了眼睛辩解道，接着，在我好奇的目光下，少年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枝樱花。
一支手工制作的樱花发簪。
点缀在木质簪子上的水晶樱花姿态妍丽、栩栩如生，红粉色的水晶在光线下发出柔和的光。这些精致的小水晶中，有以太在缓缓流动。
“这是我自己做的，希望爱丽雅小姐不要嫌弃。”少年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些期盼。
这么漂亮，怎么会嫌弃呢？
“不会啊，很好看。”
他的表情有一些雀跃，又小心地问：“那，我帮你簪上？”逐日之民的冰蓝竖瞳稍稍有些扩张，看起来有一点纯真可爱。
我抿了下嘴角，说：“好。”
得到我的许可后，鸣雪绕过茶几跪坐到我身后。他将我头上的蝴蝶结取下，又取了几缕头发重新绾了个发型。他的指尖贴着我的头皮轻柔地划过，带起一串不适应的麻痒。很快，那支樱花发簪便固定到了我的头上。
我调整回坐姿面向，鸣雪又顺便替我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真漂亮。”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少年的脸颊很快红了起来。
我抬起手，用指背蹭了下他眼角的朱红。
————————
出任务回来又过去了两周，那位粉色的“爱丽雅”小姐一直没有再出现。莉莉柯就快要给我安排新的任务了，再出去十天半个月那可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咯。
要不一直请假到她来？
嗯，可以，但是莉莉柯会杀了我。
哎。
我靠着墙，暗地里叹了口气。
琴师正在弹奏那首爱丽雅很喜欢的歌谣，这好像是一首召唤曲一样，没多久就将那位小巧的女士召唤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身东方女生套，头发还是那种粉粉的樱花色。
手上还提了一个盒子。不会是小礼物吧？
虽然她并没有看向我，但我直觉一定是来找我的。
果然，我从她的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
我们对上了视线。
哦吼，她真可爱。
我带她进入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希望待会儿她不要太过惊讶才好。
我在隔间里换上舞服，听到她无聊地敲茶杯的声音，出于好玩，我也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没多久，外面的声音停了，我也准备完毕，该上场了。
我打开设定好的管弦乐琴，在它的伴奏中缓缓走上舞台。
猫魅小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也并非是一位天生的舞者，当初为了学会东方舞蹈，我不知道挨了莉莉柯多少道鞭子。当然，所有的店员都会挨这样的鞭子，或多或少罢了。伟大的店长要求我们学习所有的东方文化，擅不擅长另说，但是一定要学。
得益于此，现在的我是一只十分擅长跳舞的女装小猫咪。
我悄悄观察着“爱丽雅”的神色，她的眼睛好像是在注视我，又好像是在看着别的地方。我有一点不爽。于是下一支舞，我强行把她也拉了过来。至少在这一支舞里，我要她只看着我一个人。
这一举措很有效，我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到她更多的表情。
忽然，她绊了一跤，但我没有听到她的惊呼声。我接住了她，避免对方摔倒在地上。我意识到这是个耍帅的好时机，但是怀里的猫魅小姐却戳了一下我的胸口，发出了很没有情感的“哇哦”声。
？
噗。
我只好只是单纯地将她扶了起来，并且叮嘱了两句。
但是她却又说：“那我可得看准机会摔到你身上才行。”
我看着她，摸不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跳完了舞，那个礼盒的谜底终于被揭开。一盒精致到炫技的巧克力。这些巧克力被做成可爱的动物的样子，上面还会有相应的各种装饰。比如魔石精被围在一堆亮闪闪的石头中间、独角兽脖子上会套着一圈百合花环，此外还有胖陆行鸟、白化黑羊、麻雀儿等。
我尝了一口，听到“爱丽雅”的询问，便顺势将手上的巧克力送到她面前。她咬了一口，然后才发出一个短促的呼声。我按下上翘的嘴角，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迅速吃掉剩余的巧克力。
很甜，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拿出送给她的发簪，并且获得了一个为她绾上发髻的机会。
她的头发长且柔顺，从发根到发尾都是统一的樱花粉色，丝毫不像是用染发剂染出来的。虽然有时候，发丝中的以太变化也会改变发色。但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我用发簪固定好她的头发，看着红粉色的水晶樱花上发出温和的光亮，不由得露出笑脸。她转回身，我便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她抬眼看向我，她的眼睛就像阳光下清澈的冰湖。
我顿了顿，对她说：“你真漂亮。”这或许是我说过的最真诚的话。
她的眉梢稍微抬了一下，随即也对我笑了。
她抬起手指在我眼角处轻轻划过，说：
“你真可爱。”
我看向她手指上沾染的颜料。在冒险者并不细腻的皮肤上，那点红色，艳得像血。
————————
她走了。
我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雅人斋。
“啧啧啧啧啧。”我听到一串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
哦，是那个傻大个儿。
“原来她就是你喜欢的客人唷，哥哥跟你讲，雏鸟情节要不得。”肌肉爆炸的暮辉之民一边抱着胸一边摇头，脸上表情欠揍地想让人来一拳。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准备收拾收拾下班。
我绕过黑角龙，迎面碰见表情严肃的莉莉柯·莉柯。
嗯，怎么回事，气氛不太对。
我再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星夜。星夜直接移开了视线。
好家伙，我要完了。
“鸣、雪。”
店长大人轻声呼唤我。
“在。”
她慢慢地抬起头，用空洞的红色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字缓慢地说：
“你、居、然、违、反、规、定、来、泡、妞？”
……
“嗯哼哼哼哼误会，误会！我在赚钱，我在很认真地赚钱，她肯定还会再来的我保证！”
然而莉莉柯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后掏出了一条漆黑的鞭子。
我的死神，降临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救！命！啊！”
下班后的雅人斋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猫魅女性刚回到家，她的白羽陆行鸟就对她发出了欢迎的鸣叫声。她走到篷前，摸了摸陆行鸟的羽毛，之后从苗圃里割下几棵基萨尔野菜放到饲料筐里，然后走进了家门。
她来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新发型，抬手拔掉了头上的樱花发簪。粉色的长发随即坠下来，遮挡了猫魅族的脸颊。红粉色的水晶樱花里流动着熟悉的光辉，她瞧了一会儿，把发簪放到桌子上，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她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最终选中了一块手掌大的墨黑色木头。她将木头拿到工作台上，仔细地切割成斜椎体的形状，并在其上斜着钻出一个孔。之后就是不停地打磨抛光。木屑飞到猫魅族的头发上和脸上，她随手擦掉，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身上的漂亮衣服已经被木屑沾染得不成样子，但她也毫不在意。
凌晨四点多，天都快亮了，粉发的猫魅族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她就着工作室的灯光细细观察手中的木块，没有发现任何瑕疵。猫魅族的嘴角似乎上翘了一些，但又很快平复了下去。
她从座椅上站起来，踉跄了些许，脚步坚定地走出房间。工作室外并没有开灯，但微亮的天色已经足够猫魅在房间内走动。她拿到桌子上的樱花发簪，那些水晶正发出温柔的流光。她将发簪的木柄插入木块上的孔洞，它们合适到仿佛浑然一体，好像樱花在山石上斜向生长而出。
猫魅族前后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问题。她将这个樱与山的组合放到桌子上，之后又转身离开。她来到床头柜前，拉开上面的一格，从中拿出一个精心包裹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串贝壳手链，还有一个小小的棉布包裹。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棉布，拿出里面的东西——一块被做成吊坠项链的粉色水晶。
晶莹剔透的水晶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坏，还是当初形成时的样子，而这颗独特的水晶，正散发出温暖的、流动的以太光芒。
她将水晶项链拿出来，捧在手心里，来到桌边，然后将水晶吊坠挂到樱花簪上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她怔怔地看着在樱花下轻轻摇晃的粉色水晶，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