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亲爱的曾经

    清晨，姬无夜如约而来。他刚操练过死士，即使换了常服也褪不下杀气。他腰上佩了剑，大步流星地踏入小院那刻，千离尔调整好心态，坐在桌边等他，此时桌子已经换了一张，那张被拍碎的桌子已经埋在了土里，绝无半点痕迹。

    “离尔，我来看你了。”姬无夜跨过门槛，大步走到桌前坐下，千离尔随手递来一杯刚沏的香茗，他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事情，姬无夜就不知道了，香茗是用雀竹的叶子泡成的，迷心惑神，迷迷糊糊中，姬无夜应下了千离尔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府的要求。

    等千离尔用清眠花唤醒他后，姬无夜又迷迷糊糊地被她诱导着出了小院，茫然地走了一段路，姬无夜猛地清醒，应下要求的场面“历历在目”，他担心着千离尔的安全，一抬眼看见墨鸦和白凤正从小路拐来，两人有说有笑，悠闲极了，姬无夜计上心头：既然这么闲，就让他们暗中保护离尔好了。

    这边，千离尔还不知道被自己骗过的白凤和被自己恐吓过的墨鸦会成为自己的保镖，她正悠闲地穿梭在小院竹林中。说来好笑，姬无夜的爷爷姬水在院里种了大量雀竹，原本是用来摆迷阵压制千离尔的，谁知十几年后，这迷心惑神的雀竹却坑了他的孙子。幸好这个院子没有修剪过，万物相生相克，雀竹的解药清眠花安然无恙地生长在竹林深处，又完好无损地被千离尔采下来唤醒了姬无夜。

    多么奇妙的因果。

    千离尔在院里穿梭，终于找到了守阵的物品，是一根浅灰色的羽毛，被泥土深埋，她拿开羽毛，那一刻，运转多年的迷阵停下了，小小的一根羽毛，让她困在小院整整四个月，目睹了盛夏到初冬的小院变化，终于在下第一场雪前离开了这里，被关进了地牢。这一刻，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又一个牢没了。

    千离尔很开心，她把玩着这片不起眼的灰羽，让羽毛在指尖旋转，完全忘记了要思考一下灰羽的主人，一根羽毛便困住祥瑞，那么其主人有多强？

    玩着笑着，千离尔僵住了，这根羽毛怎么这么像……难道它……怎么会……

    千离尔对着阳光一遍一遍仔细看羽毛，各种角度都试了十几次，光泽、色彩、气味……天哪，这不是弟弟离初送给她的鸟羽符吗？

    鸟羽符是由鸟儿身上的羽毛制成，离初用的是自己的羽毛。因为是凶邪，所以他制出的羽毛是浅灰的。鸟羽符是一种特殊的符咒，根据制作者制作时的心愿来决定能力，以亲情为联系。那时千离尔总是迷路，离初干脆制了鸟羽符给千离尔，这样就不用找她找那么久。

    关心姐姐的礼物，变成了困住姐姐的桎梏。

    千离尔抚摸着那片小小的灰羽，心中有悲伤：离初，你在哪里？

    千离尔倚着横生的青竹坐下，阖上目，时间又回到以前，那是十分遥远的曾经。

    千离尔来自灵界，她的母亲凰悦影是凤凰圣族鸿鹄族长，她有一个哥哥，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父亲什么的不重要就不提了），他们住在一起，非常开心。

    住所临近大山，一到夏天，满山是好吃的夏果，连不起眼的灌木丛也冒出了野红珠，她领着弟弟妹妹去大山嬉戏，他们是快乐的小精灵，衣袂飘飘地低飞着穿过树林，那么灵敏地躲闪着每一个障碍。可是回来时，悲催的事情发生了，弟弟妹妹不见了。

    千离尔吓坏了，连忙去找，兜兜转转，结果把自己给弄丢了。深山里有狼嚎，山风猎猎，她听不见家人的呼喊，越走越南辕北辙，她又累又困，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在家里了。

    温柔的母亲凰悦影、冷漠的哥哥千离宸、乖巧的弟弟千离初还有活泼的妹妹千离落都在，弟弟离初和妹妹离落手舞足蹈比划着自己回来的场景：一个黑影闪过，大家一路追上去，追到千离尔的房间时，千离尔正躺在床上。

    千离初决心不再让姐姐受怕，于是私下借了教导如何制作鸟羽符的书，一遍又一遍练习，终于制作出鸟羽符，等他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姐姐生日的时候，他兴奋地要把鸟羽符当礼物送给姐姐，低头一看，洁白的鸟羽符从黑暗的实验室里一出来，就不再显得洁白了，它是丑陋的灰色，和它的影子几乎一个样。

    犹豫，纠结，难堪。

    一只手猛地拍上他的肩，千离初惊慌地转过头，便看见姐姐笑盈盈的脸。

    “离初，你手里的是什么呀？”千离尔笑嘻嘻地问弟弟，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眼睛弯弯的，笑得眸畔生花、秋水流转，那么美丽的姐姐，值得拥有更好的鸟羽符。想到这里，千离初把鸟羽符飞快地揉成一团，从背后扔进泥土里。刚下过雨，水坑遍地，泥泞吞没了几个月的心血。

    “没什么，只是垃圾。”千离初强掩慌乱，“对了，我去给姐姐拿生日礼物。”

    匆匆离去的千离初没有看到，向来怕脏的姐姐蹲了下来，用手捞出来那片脏兮兮的羽毛，祥瑞独有的灵力洗净了上面的污水烂泥，一根浅灰的鸟羽符又轻飘飘地出现了。

    千离尔对光仔细看着，羽毛根部有一个极小的标记，银色的，像一颗北极星，当标记接触到阳光时，折射出一片银色的光辉，那个标记代表了制作人制作时的心愿：北极星，意思是希望亲人不再迷路，星星会指引她走向回家的路。

    这个鸟羽符，千离初制作成功了，心愿被完美地表达出来。

    当夜的生日聚会里，姐姐在进行收礼物的环节之前换了新的裙子，是一件用纯黑色丝绸做成的裙子，裙摆绣了很多银羽，造型很巧妙，裙摆看上去就像是用羽毛编织成的，晚风一吹，好像裙子里就要跑出很多银色的小鸟儿，叽叽喳喳地围着寿星转。

    不过这还不算最好看的，少女身上最出彩的地方，是她脖子上那条银色的项链，坠着一根浅灰色的羽毛，那根羽毛看着不起眼，却在灯光里闪烁着迷朦的星辉。女孩拉过弟弟，向大家展示弟弟送给她的礼物，弟弟偷偷看几句，姐姐看起来很开心，脸上全都是幸福的笑容，他松了一口气。

    从此，千离尔再也没有迷过路，因为有人向星星祈祷，让它们带姐姐回家，这个祈祷挂在姐姐的项链上，十分好看。

    其实，千离尔忘记告诉千离初一个故事了，关于鸟羽符的由来，是她从柳妖婆婆那里知道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两只鸟，它们是姐弟，姐姐对弟弟很好，经常带弟弟出去玩耍。一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于是姐弟俩又出门游玩，夜里露宿山洞，却突然地震了。

    那时正下着小雨，姐弟困在山里，那山是座睡火山，平日安静，一怒而万灵惧，熔浆所及之处生灵涂炭。因为雨水打湿了翅膀，姐弟俩飞不起来，姐姐急中生智，收集了一堆还没被淋湿的树枝，用熔浆点燃，火焰让姐弟俩的羽毛都干了。

    他们飞了一段路，姐姐想到那堆火可能会引起火灾，想要回去灭火，弟弟不同意，说火山已经引起了火灾，再来一场火灾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场火灾和两场火灾又有什么区别呢，两只鸟儿都生气了，互相不理对方，姐姐去灭火，弟弟离开了。

    后来雨停了，火山也安静了，不放心姐姐的弟弟回来找姐姐，发现姐姐迷路了，正在林子里乱飞，弟弟拉不下面子，就扯下羽毛夹在石缝木隙之间，为姐姐引路。等姐姐出了大山，弟弟的羽毛已经没了一半，他不肯飞上去呼唤她（实际他也飞不起来，羽毛掉太多了，蠢萌弟弟拔了翅膀上的羽毛），谁知道姐姐直直冲向弟弟，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弟弟在那里一样，她开心地说：“我就知道是你，才没有会倔到宁可拔羽毛也不出来的鸟呢！”

    以上就是鸟羽符的故事。

    他们也是鸟。

    她和离初也是姐弟。

    她和离初吵架也是因为火，无名怒火。

    千离初为了制作鸟羽符，也失去了一半的羽毛。

    故事里的姐弟和他们是如此相似，就连离开的原因也一样，他们吵架了，她扯下珍爱的鸟羽符扔进泥潭，他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姐弟俩就这么分开，被一片从早到晚喷着引人发怒的香气的火兰间隔，原来看似深厚的感情如此脆弱。

    那些亲爱的曾经啊，像用水绘的画一样随风而逝，无论它在那时是那么鲜明地闪光，闪耀在每一天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能早点发现那些火兰就好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离初不会因为离开有她的区域而失控，就不会引起恐慌，灵族就不会为了缓和气氛而举办赏花宴，她就不会发现那个可怕的秘密，战争就不会发生，父亲就不会死去……可惜没有如果。

    她不能再沉湎于过去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了父亲，还有母亲，她要打起精神！

    千离尔睁开眼，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但已经夕阳西下，她站起身，水墨瞳子里，燃着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