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four
运动会后天放假,卢悦约我去饭店吃饭。
“殷芃,你看学校贴吧了么?”卢悦边吃边说。
我吃着红烧排骨正上头,没有回复她。况且,我现在没有空上网,手机都看得少了。
“你和汪珵被人发上去了。”她指着手机说,“啧,标题是‘高三学姐倒追高二学弟,究竟是恋爱重要还是上大学重要?!’”
我顿时觉得俗套,无趣的吸睛标题。
“贴主还发了你们的照片,好像是在荷花池附近?糊得不行。”
竟然有我和他的照片。我来了兴趣,夺过卢悦的手机。确实是我和汪珵站在荷花池旁边,那会我跟在他身后。
说起来,现在无论在哪个地方遇见汪珵,下意识追着他已经是我的本能。他没有反对,或露出不高兴的神情来,大概是,我足够安静。
贴主没有发我们的名字上去。只是用“捉奸在床”语气说了一堆。我看得头晕,直接翻到评论区。
评论的人很多,出乎我意料。有人认识我,说出我的名字;有人认识他,便引出评论对话:
【我跟你们说,这个女的来过我们班!就是为了找汪珵!她的手段真的绝了啊,她说她腿麻,硬拉着汪珵的手不放。】
【这么霸王硬上弓,汪珵不会反抗吗?】
【他拒绝过了,但那个女的把他拉下去,还问汪珵叫什么名字,真是太好笑了,我就不信她本来就不知道。】
【然后呢,我关注汪珵到底有没有说名字。】
【他说了!无语。】
我不厚道地笑了。原来,这就是我在别人的视角。
卢悦也笑出声儿来,她听过我跟他的事。其实很多瞬间,我还是不确定她喜不喜欢他。她没有跟我聊过他们的事。我不会涉及到太敏感的话题。
“感觉怎么样?”她说。
“什么怎么样。”我明知故问。
“泡仔的滋味。”
“棒极了。”
我们哈哈大笑。
结束饭局后,我和卢悦分道扬镳。
我回到爸爸的家。
爸爸坐在沙发上搅手指,看起来很焦急,头发湿漉漉的。我第一次见他这样,连安慰的话都忘了说。
他见到我第一句话:“芃芃,我决定跟你妈离婚了。”
我镇住了,却无关伤悲。
这段别捏的婚姻要结束了,我开心得不行。我最喜欢是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他们这种。我掩饰自己的想法,还装作难受道:“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
爸爸没有回答。
他们去办离婚证那天,我意外地失落了。我以为能够完全地接受,他们也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
我想了很多关于家庭的细枝末节。
我的小学时期,都是妈妈来接送我上学。爸爸很忙,有时候忙得我几个月见不到他一次,别提接送了。不过,我一直知道,他会跟妈妈联系来聊我的近况。
他不问妈妈的所有事情。仿佛,他天生就对她没兴趣。妈妈每次接完电话,脸上却还是挂着笑。
我喜欢看妈妈这个状态,她像一个少女。
一次中秋,我们一家去爷爷家赏月。妈妈其实不爱来爷爷家,不是家里条件不好,而是家门没走几步便到爸爸初恋的家。
饭桌上聊的话题,永远不会跟那家有关。爷爷奶奶都很尊重我的妈妈,他们相处十分融洽。
我吃了一些东西,就和孩子们扎堆儿。大伙提着灯笼跑嚷去村口,那里有个大荷塘,我们放很多河灯,顺便许愿。
我许了个愿望,希望爸爸可以爱妈妈。这样子,我们这个家庭是充满爱的。
回到家后,我感觉许的愿望成真了。爸爸送了一个带有小月亮的项链给妈妈。
在此前,他没有送过她礼物。妈妈没有意外地开心,她默默接过,道谢。
后来,我跟妈妈洋装遗憾地说:“我没有礼物哦,爸爸只送给了你。”
妈妈浅笑,她摸着项链的纹理,似自言自语:“我可不是小月亮啊。”
直到很久,我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可那个时候,我只是松了口气。我爸爱我妈了,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我爸待在家里时,他就带我去各个好玩的地方。于是,我忽略了他对妈妈的漠视,直到越长越大,我才发现我是罪恶的。
如今,我还那么认为。如果没有我,他们的羁绊不会像滚雪球一样。妈妈也不会去维持一段无爱的婚姻了吧?
我诞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半天过去了,我都在自我怀疑当中。我没有跟上节奏,眼见同学们奋战努力,我的心情更为烦躁。
他们领好离婚证了吗?以后,他们会获得幸福吗?
无人给我解答。
体育课自习,我沿着操场跑了好几圈,心里一直默念“矛盾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直到我精疲力尽,才停下脚步。
天空乌云厚重,似将为我而哭泣。
操场上有体育老师的喇叭声,组织跑五十米。但天空落下眼泪时,老师便挥挥手,让学生们回教学楼去了。
快跑的学生们中,我看见了汪珵。
汪珵潜入雨幕中,还是太沉静,如同一块美玉在雨世界里静寂无声。任凭雨水的敲打,任凭寂寞环绕,他兀自焕发光泽。
我好想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真爱不会降临到我这种蜉蝣身上。
我跑到秘密基地。
一股阴冷袭来,我抱紧手臂。雨水顺着屋檐飞快滑落,像时间旅人穷游无尽。
我捡起石头,抖着手往墙上划了两个小字:完整。
用意是什么,说不准。我脑袋浮现的,只有这两个字。雨水不留情地经过它们,它们迟早会被侵蚀掉。慢慢地,我明白我们只是时代的一粒沙。父母,我,朋友,爱人,都是。完整的,无损的,可能只存在心里。也许美好的一切,正如昨天。
我胡思乱想中,一道人声唤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汪珵,他撑着黑色的伞,距离我几步远。
“想自己。”我喃喃自语。
汪珵快走过来,黑伞罩在我头上,他看了一眼墙壁,不说话了。他也拣石子写了字——好。
过了会儿,他歪头瞧着我说:“走吧,完整小姐。”
我笑了,主动跟他离开了这里。
操场上只有我们两个,我已经淋湿了,也不在意再湿了。我跑到雨下蹦跳,他看着我,收紧了伞。
我们都是落汤鸡。
他慢慢说:“你的笑容好像哭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