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雪簌簌而下。
一道沉郁的笛音，盘亘在落泉村上方。
慕星的轮椅停在门槛后，他披着件银白色披风，闭眸坐着，手指在竹笛上弹弄。
白月在屋内，拨弄着炭火。
不自禁用手去触碰唇，上面似乎还留着他的余温。
她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该开心。
疯狂亲昵之后，慕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只留一个背影给她。
炭火映着她的小脸，烧得通红。
这时，慕星转动轮椅过来。
“今晚吃什么？”
白月眼角展露笑意，吃什么？吃什么都行。
慕星垂眸，不去看她的笑容。
-
入夜。
外面的雪依然没有停下来。
堆积在支摘窗上的积雪，啪嗒掉落。
房内，饭桌上热气腾腾。
分坐在两边的二人，却是一言不发。
白月喝了一口汤，忍不住用余光看慕星。
慕星坐得端正，面无表情地夹了一道菜放在碗中。
无言的沉默比死更难受。
突然，慕星低沉的嗓音响起：“聊聊。”
随后，他放下筷子。
白月马上坐直了身子。
她问：“聊什么？”忍不住嘴角上扬。
慕星顿了顿：“聊……你。”
白月局促起来。
聊她？别聊了吧。
“姐夫，我一无所长，实在是乏善可陈，不如……我们聊点别的。”她笑道，“我听姐夫方才吹的曲子，是不是天界的司音太君所做《天净沙》？听起来甚是耳熟。”
慕星沉沉的眸子，突然有了亮色：“你竟也通音律么？”
白月连点头，伸出手：“姐夫的笛子能否借我一用？”
他把竹笛递过去。
白月接过竹笛，用手摩挲了一会儿，随后吹起来。
笛音穿透，悠扬绵长。
明明同是吹《天净沙》，他二人吹奏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白月的技巧甚至略高他一筹，但情绪单一，而他胜在情绪到位。
到底是经历过事少。
外貌上，他与她看起来均是少年少女的模样，心智却大不同。
一曲毕。
白月又换了一首曲子。
听到第二个音，慕星的眸子骤缩。
这是……《问情》。
《问情》是白月最喜欢的曲子之一，不只是因为此曲云起雪飞，调子悦耳，更重要的是，出自于姐夫之手。
问情，她亦想问，姐夫的情。
慕星在袖中攥紧手，蹙眉冷眸。
白月不知的是，此曲，是慕星为华樱所作。
当年与华樱情意未明时，他便作此曲，在天界银河边，飒沓流星下，为华樱吹奏。
那日，华樱听罢，激动地与他执手。
他们面对着浩瀚星空发誓，海枯石烂，永世不离。
过去种种之甜蜜，却是今日之砒/霜。
白月吹着笛子，瞄见慕星脸色冷了下来，慌忙放下。
她不安地在手里转着笛子。
慕星不发一言，沉着脸，兀自将碗筷收拾了去。
白月在心里恼道，自己太直接，惹姐夫不快了。
两人又陷入无言之中，到了深夜，白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慕星却把另一张床收了起来。
白月不解，多一张床不好么，等他累的时候，直接躺上去就好了。
不料，他竟开始宽衣解带，撩开床帘，从轮椅上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完了，不会是因为她惹他生气，连床都不给她睡了吧？！
白月杵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
视线落在药柜子下方的藤椅上，看起来只能睡在那里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背部，睡在藤椅上，早上起来腰酸背痛。
突然，慕星拍了拍床沿：“还不快过来。”
白月全身血液凝滞。
过……去？！
她眨了眨眸子，像只呆掉的麋鹿。
慕星眸子含笑，眼波流转间，颠倒众生。
饶是白月再是迟钝，就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件事她说不上不愿意。
白月轻解罗裳，才刚坐在床沿，便被慕星拽了进去。
整张床，都是他的木香味。
他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脸颊。
白月全身僵硬，睁着圆圆的杏眼，脸上一片潮红。
他的声音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你是不是喜欢我，嗯？”
她抿着嘴，瞳孔里映着慕星，呼吸变得极不稳起来。
床帘被轻轻放下。
此时，亦有人同样难眠。
村子口瞭望台上，还亮着孤灯。
一个瘦汉裹紧了棉被：“哎，慕大夫不是已经给我们村设了结界么，怎么还要守着门啊！这大冬天的，太冷了……好想回去抱着我的媳妇睡觉。”
陈大哥啐他一口：“刘忍，你说的什么屁话！有结界是更安全不错，但守着以备不患，也是理所应当！”
刘忍叹了口气：“这眼看着快要开春了，又是一年春，却是妖孽祸乱，天天提防这个提防那个，我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简直是生不如死！”
陈大哥冷瞥他一眼：“瞧你个孙子，怕成这样！打不了咱们与那些妖斗上一斗！再说，最近那些妖不是没怎么出现了么……？”
刘忍亦道：“真怪哉，妖都去哪里了呢？”
数里地外的吠犬宫中，灯火通明，狗妖们跪在地上，卑微虔诚。
它们所拜的，竟是地上一个黑影。
黑影披着个斗篷，辨不出男女。
它的声音亦是粗重：“魔界新主子在找的真莲残片，有一片据说坠入了人界。我们必须先他们一步找到。再给你们一月，若是找不到，斩了你们的狗头！”
众狗妖吓得头更低了：“臣等遵旨！妖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狗官被狗小兵扶起来，颤栗不止。
狗官扶额道：“陛下要我们找的真莲残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六界真是乱套了。”
狗小兵道：“大人莫叹气，若不是一年前魔界新主子上位，助妖皇攻下人界，哪里有今日我们的好日子？妖界可是个蛮荒地，我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呆。”
又一狗小兵问：“以前魔界势力甚小，这魔界新主子到底是何方人也？竟有如此本事……”
“嘘嘘——！”狗官一听到“新主子”，吓得哆嗦，“那个人，可是你们这些小喽啰能议论的？闭嘴！不要命了？！”
狗小兵们立刻噤声。
-
西北极寒之地，结界之下。
一座赤红色的城，耸立在皲裂的大地之上，天空亦然暗红色，如被血一般。
蝙蝠飞落在房檐之上。
大殿内，一个黑衣蒙面，长身玉立的人，站立在赤炎高台之上。
忽而一道光闪进来，走出来位玉面书生。
他墨纱烟裳，头戴冠玉，手摇碧色玉螭扇，自有一番风流贵气。
他拱手朝那蒙面人一拜：“主上。”
蒙面人回转过身，清冷的眸子睥睨下方：“江陌，别来无恙。当上天界太子，怀抱美人的滋味如何？”
江陌痞笑道：“自然是美哉。若非主上鼎力相助，我哪有今日？小的对主上感激不尽，发誓对主上永葆赤诚。”言毕，又一拱手作揖。
蒙面人冷笑道：“行了。”他顿了顿，“我特召你来，是为寻一个人。”
江陌挑了挑眉：“主上尽管说，小的就算掘地三尺，也必将此人找到。此人是谁？有何样貌特征？”
蒙面人眸子深深：“我妹妹，白月。”
江陌瞳孔震颤，全身一僵。
曦衔珠揭下面纱，一张脸冷艳无双。
“灭族那日，她从我手中逃脱，去了人界。如今人界为妖界辖制，妖皇近来与魔界有了罅隙，又为抵御神界，遂设了结界来，神魔两族难以打开。江陌，你半人半神，能自由出入人界，此事，便交予你。”
江陌脸色冷然，但垂首作揖：“是，主上。”
曦衔珠轻笑一声：“若我没记错，星宙亦在人界吧？”
江陌咬了咬后槽牙。
那日，他将星宙踢下人界，以为星宙死定，却在数年后，意外在人界发现了星宙的踪影。
他怒不可遏，星宙必须被斩草除根。否则，若星宙重回天界，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便会人尽皆知。他最后定会落个凄惨下场！
江陌恨极了星宙，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因为星宙母亲是天后，父帝对他青眼有加。
因为他母亲是个普通的凡人，他在天界受尽了白眼，被星宙处处压制。
但是论相貌，论智谋，论才华，明明他们两个不分伯仲！
无论如何，星宙必须死。
曦衔珠瞧见他眼底的恨意，笑道：“我们二人，真是在某种程度上，很是相似……”
此话未尽，曦衔珠却不再说下去。
江陌识趣，亦不多说，拱着手，缓缓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