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
“殿下,您错了。”段如转头看向殷乐,不留情面道,“偌大个上河城,对当年之事真正有心结的人只有您。”
“走不出那日北地大雪的也只有您。”
殷乐也不辩驳,反而嘲道,“许是报应罢。”
“……”不知为何,段如行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日苏丹·阿律奇几十丈开外的一箭穿心,靶心之正,横刀姿势之相似,谈吐之间似是故人来,于是转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目光凛然,“殿下,那日崖下,若没记错,旁边还有一个冰湖罢。”
“你心里有话,但说无妨。”殷乐抬眼看向他。
“洛大人不愧是能担得起灵谷首席之称的人,武艺绝伦,轻功精湛。”段如行眯眼道,“宫里宫外,每遇刺客,一旦此人亲自出手捉拿刺客,往往不须半柱香便可摆平,步法卓绝至极,如履平地,非常人所能及……殿下,这番话是您当年亲口对臣说的。”
“三年前不让立碑的,也是您。”
“死不见尸,为何要立?”殷乐嘲弄道。
“……”饶是段如行,也被噎住了,心道他总不能指出某人当年跌在雪地上哭得几欲断气罢?
“不过,”殷乐抬起眼眸,看向段如行,“你此番突然提及此事,想来是有了什么头绪罢?不妨说来听听?”
“……”段如行垂眸,“臣不敢妄下断言。”
“……”殷乐半晌没说话,临了转过头去,盯着开得稀稀落落的一池早荷,忽的嗤笑道,“段汝,你我自幼一同长大,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你知我心思,有些事我也从未瞒过你,不曾想有朝一日你我还能这般相互试探,倒也算得上件稀罕事。”
“……”段如行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开口辩驳。
“罢了,难得见上一面,却与你念叨这些陈年旧事,到底是我的不是,还望阿汝莫怪。”殷乐转瞬又恢复人前温润君子模样,笑意盈盈道,“走,算起来,你也好些时日不在上河了,大抵也该想念周大娘的手艺了罢?这次换我请客,给你赔个不是……”
“殿下,您不必如此。”段如行开口打断道,殷乐面上神情依旧温和,只听他道,“臣虽不敢保证旁的,但臣……永远站在您与长公主这边,所以您无须担心。”
殷乐半晌不曾说话,临了失笑,“段汝,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方才我还想夸你心思缜密许多,这下可好,旁人要听了去,少不得要在我父皇面前搬弄是非,参上一本折子,说本宫私底下拉拢权臣,与大将军你暗通款曲,意在行不轨之事,届时你要我如何是好?”
“……”段如行眸色沉沉,刚欲开口,却被殷乐打断,“好了,说笑罢了,走吧,吃饺子去,好久没吃了。”
“……”段如行似是被殷乐说动了,最终还是点了头,但转身离开时却脚步微顿,不过一瞬又恢复正常。
“段汝,你府上花草料理得不错,这一簇那一簇的,生意盎然,好看得紧,”殷乐笑道,狭长双眼弯弯,临了却将目光悄然投落在某个方向,面不改色道,“春日尚早,却将别处蝶儿招来了,想必这花着实够香。”
“不过一只野蝶儿罢了。”段如行眼也不抬道。
闻言,殷乐但笑不语,取出一柄通体皆黑的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一下又一下,与段如行一路慢慢踱出府去。
两人走后,自屋檐上翻落下来一名小厮。
小厮轻车熟路从小路离开,待他走后,小路边上假山后又慢慢走出来一个人,脚步极稳,几乎没有声音,定睛一看,竟是刚安顿下来不久的晏临,他静静地看着那小厮远去,随即悄然掉头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阿律奇,这究竟要等到何时?”布仁不耐道。
“不急,天黑才好办事。”洛肖毫无负担道,说着便又磕起了瓜子,十足惬意,正当他盯着人来人往的街上,百无聊赖地寻觅起赏心悦目的美人身影之际,半个时辰前还身为饭后谈资的某人便出现了他视野中。
与他同行那人,其貌不扬。
只须一眼,洛肖便知来人是谁。
还能是谁?
除了小太子,哪个敢跟段如行这厮并肩同行?
洛肖别开视线,可不想再招惹这俩小子,一个牟足了劲黏人,一个牟足了劲砍人,哪个盯上他他都吃不消,就这两人德性,不愧是从小一块玩大的,旁人剑走偏锋,他俩倒好,直接一条道走到黑。
段如行先前在延裕关时已对他生疑。
小太子更是直接认出他来了。
洛肖越想越心虚,心道莫非自己太招摇了?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不用等到四国会宴结束,哪些个冤家仇家都能挨个认出他来了?洛肖一想那场面,顿时瓜子吃着都不香了,只想连夜收拾包袱跑路。
布仁还在自顾自东张西望,眼见就要和来人正面对上,洛肖看得眼皮直跳,于是大手一扬把那些盘碟一股脑全堆到小孩面前,哄骗道,“来,可别浪费了,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到前头找些乐子解解闷……”
“当真?”布仁两眼放光。
“当真!”洛肖信誓旦旦道。
布仁心思单纯,不疑有他,当他埋头风卷残云之际,正好巧妙避开了段如行一行,眼见没出岔子也没掉链子,洛肖不禁暗自庆幸,对布仁这小孩更是越看越顺眼,连忙招呼小二续上一碟小孩爱吃的点心,让他打包回去吃,布仁见了,连连称赞洛肖好人。
当晚,“好人”洛肖便领着身为北狄十二部将之一的阿卡察·布仁去寻乐子了,第一件乐子就是在全城宵禁之后飞檐走壁,翻墙掠屋,穿梭在暗巷里。
第二件乐子就是趁着夜色打劫。
为此,布仁还体贴问道,“需要麻袋吗?”
洛肖眉头一挑,“你以为咱俩干嘛来了?”
“劫财啊,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布仁一脸正色道,临了一顿,脸色古怪道,“难不成你还想劫色吗?”
闻言,洛肖险些一头从檐上栽下去。
“布仁,你听好,咱这趟来既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更不是那劳什子杀人越货,你一会可别逮着人就砍,真砍了可是要出事的,仔细回去公主扒了咱俩那身皮。”洛肖竟不曾想有朝一日,他还能这般苦口婆心劝诫他人莫开杀戒,想来当真是报应。
“……”布仁略显踟蹰,但终究还是点了头。
不多时,两名少年出现在巷子里。
正是他们此行目标。
见状,布仁立马给洛肖递了一个眼色。
洛肖习惯性想要抬手,随即一怔,忽的失笑。
待两名少年彻底进入埋伏圈后,他当即点头示意,一旁布仁见了,瞬息行动起来,飞快绕道两名少年身后,将退路截断,转眼与其中一人扭打起来,招式十足狠厉,另一名少年也不再作壁上观,如鱼般游走近身,决然一刀切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齐桑从缠斗中脱身,趁着温玄与贼人刀剑相向之际,正视起眼前这名来路不明的刺客,也不知一时想到什么,眼神渐冷,紧握手中弯刀,却一言不吭。
帝都之内竟有人将主意打到锦衣卫身上,稀罕之余,温玄更好奇背后指使之人究竟何人,这般不长眼,竟生事生到他们头上。
正打得难舍难分,那人竟要逃,温玄眼神一凝,第一个不答应,只是还未迈开步子,齐桑便叫住他,“别追,是圈套。”
似乎察觉到身后人没有如愿跟上来,戴着面具那人不多时也停在原地,模样多少透出一些懊恼意味来。
温玄见了,登时眼神更冷了。
他正要上前,却被一人截下,对方一言不发,上来便直奔要害,逼得温玄登时也顾不上再去思索旁的。
两人交手之际,布仁也坐不住了。
趁着那头温玄被洛肖牵制住,便打起了齐桑的主意,想着速战速决,一时间竟将洛肖的叮嘱抛却脑后,下手没轻没重,一个刀柄横压过去,将人震得瞬间跌飞出去,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
这下不止是温玄,洛肖看了也眼皮直跳。
布仁一时间有些心虚,下意识看向洛肖,后者哪里管他,忙把还要往上冲给他添乱子的温玄拦了下来,头也不回提醒布仁道,“动作还不快些!”
布仁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被交托的“大事”。
齐桑正咳着血,余光看见那刺客朝他走来,正警惕,那人却弯下腰捡东西,齐桑定睛一看,顿时顾不上内伤,忙不迭爬起来,回光返照般冲上前,要把夺恨抢回来,双眼布满骇人血丝。
布仁可不敢再踹人,生怕把人踹出个好歹。
他稍作迟疑,齐桑便作势扑了上来。
洛肖见了,当真想骂人,心道这都什么事,当下也不再留情面,一脚过去将狗皮膏药般的温玄踹河里,任他扑腾。
待他把齐桑也一并收拾了,准备取刀走人,巷子里却突然窜出几个黑影来,杀气四溢,赫然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