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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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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消半日,整个上河城都知晓了此事。

    也有人好奇这头男狐狸精究竟长得何等标致,使了何计,竟教他攀上冷血冷心的段如行,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洛肖在一旁听了,不禁眉头一挑,心道有趣。

    段如行这厮行事倒真愈发出格了,不似从前,一板一眼恪守家训,段老将军若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洛肖兀自失笑,暗暗竖起耳朵来,打算继续听墙角姑婶嫂子们唾沫横飞的你来我往,配他那碗冬日里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那滋味当真妙极了,任神仙尝了都得连声称好。

    若是城头江边那家做的馄饨,那可就更妙了。

    这厢正吃得津津有味,败兴的主儿就寻来了。

    “阁下可是苏丹·阿律奇?”一双黑靴忽停驻他跟前。

    洛肖闻声抬头,看向来人,临了笑道,“我是。”

    一旁布仁与他交换了眼神,这才按捺住警觉,堪堪坐定在长椅上,盯着这一度活在传闻中的锦衣卫,不觉皱眉,只见领头那人眉眼似艳鬼,分明白日端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兀自递过来一柄北狄弯刀,和气道,“那便没错了,这是您落的刀,上回多亏阁下相助,我等才得以截杀贼人。”

    “北狄与东荣世代交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人客气了。”洛肖也笑,看破不说破,任凭自家旧部琢磨,甚至一副心宽体胖模样,接过佩刀后不忘招呼道,“诶瞧我这脑子,来,二位坐!大人如不嫌弃,便与我赏个脸,吃点喝点……”

    阮渊听了,笑意愈深,倒真没与洛肖客气。

    “听阁下口音,是我东荣故人?”

    “大人好耳力,鄙人自幼打草野长大,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所求不过温饱,想来应是祖上积德,教我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大将军的眼。”洛肖天性如此,诌起胡话来眼皮都不眨,纵使十句里有九句假,这般从容,倒让阮渊生出一丝似是故人来的错觉,只是此故人非彼故人,思及此,他不免失笑,也不去戳穿洛肖,“阁下性子豪爽,武艺过人,何须妄自菲薄,究竟谁占了便宜还说不定呢?阁下你说是吧?”

    洛肖对此颇为诧异,心道这一个个的,怎的都跟转了性似的,阮渊这厮平日里没事就钻花街柳巷风里头流快活,如今竟还懂拉拢人了?但面上却不显,依旧笑着打太极,全当自己听不懂阮渊话里有话,“大人过誉,在下惭愧。”

    阮渊也笑,“哪里,阁下过谦了。”

    洛肖从前就为这厮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感到牙疼,如今似乎更甚,冬芜和邱陆身处北署,加上平日里总与那些笑里藏刀的老匹夫打交道,心思深也情有可原,但眼前这厮又怎么回事?可别与他说,这短短三载里,这厮突然开窍,记起自己有脑子这事了?为此,洛肖不免高看一眼阮渊,四两拨千斤道,“大人莫要抬举在下了,鄙人实在惶恐。”

    阮渊但笑不语,与洛肖碰了一下杯,也不等人有所反应,便举杯一饮而尽,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这顿容我请了,阁下吃好喝好,明日猎场见。”

    锦袍加身,肩负金鲤,腰挂弯刀,昳丽非常。

    当真一身荣贵。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今日不同往日,也无人敢惹这班由皇帝亲自豢养的恶犬,更遑论他们的头子,于是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给这锦衣卫二把手腾路。

    “这就走了?”布仁不明所以。

    “不然呢?真当人陪咱唠一天的嗑啊?人家好歹也是个当官的,不干活能有饭吃?上头能给他发月钱?”洛肖边说边往旁边碟里摸了一把炒瓜子嗑起来,一副看戏的架势,临了扭头看向布仁,笑得格外灿烂,“布仁,说好了的啊!可不许反悔,如今这刀也给送回来了,下回该你履约了。”

    “这有什么可反悔的,我阿卡察部向来言出必行!”

    洛肖顿时失笑,跟店家要了几壶好酒,那点酒轻车熟路的模样让店家心底直呼行家,见他大手一挥又添了两碟好菜,店家便说概不赊账,谁料洛肖竟毫无负担地笑称,“瞧这话说的,好似谁要吃霸王餐一般,方才那位大人不是说了么?今日这顿茶水便挂锦衣卫账上,你莫不是还担心那亲军都尉府好端端还能连夜收拾包袱跑了不成?”

    店家心道,真要这般,那群疯狗不得杀到他家里?

    于是店家忙赔笑道,“哪里的话,大人说笑了,您吃好喝好,方才小人说话不经脑,这碟小菜就当给您道不是了。”

    “诶,这话说的,委实客气了,不过,既然掌柜您发话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款待。”洛肖收放自如道。

    这厢洛肖吃饱喝足,那头段如行也回到了府上。

    “大人,”段如行刚下马车,便有一府上亲侍急忙上前迎他,小声禀道,“那位来了,喝了半个时辰的茶,此刻还在您院里。”

    “……”听罢,段如行便要径直穿府过院,见状,身后随行侍卫忙跟上,低声隐晦问道,“大人,那人如何安置?是否需要……”

    “领分院里去。”段如行目不斜视,那声音却幽幽似寒窟霜雪般,一锤定音,“若安分守己,那便最好不过,倘若有异……”

    “一切照旧。”

    “属下明白。”

    寒风凛冽,四下寂然无声,晏临出神地望着眼前这座充斥肃杀的将军府邸,心中不免怆然,侍卫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又叫了他两声,晏临这才堪堪从千头万绪中回过神来,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大人,府上气派,一时看呆了。”

    许是看在晏临是个知趣的,这一客气,侍卫倒也没怎么为难与他,只说让他快些跟上,要领他去住的地方,晏临听了,立即跟侍卫道了一声谢,“那便有劳大人了。”

    侍卫瞧着,心道这人倒是规矩,加之举止端方,与外边传闻相去甚远,不像是沦落红尘之人,倒像世家之后。

    如此一来,侍卫不免多问一句,“公子是哪里人?”

    “堰都。”晏临笑道。

    “堰都?”侍卫诧异望了他一眼。

    “大人是否觉着我看着不像堰都人?”晏临似乎早已习惯了他人这般反应,笑着接话,“堰都苦寒之地,常年风霜欺面,百姓长相素来粗犷,我这般的确实长得不像,想来兴许是家母长于帝都之故,我样貌随她,加之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被接回帝都养过一段时间,多少留了些痕迹。”

    “难怪。”侍卫看着那张过于清秀的面貌点头道。

    晏临一路跟在侍卫后面,路上所见,非院亭即湖山,藏物之丰,不经意间透出百年世家底蕴之丰富,于寻常中见稀罕,晏临心道,不愧是屹立上河百年不倒的武将世家。

    只是不知道,这般辉煌又能到几时?

    正思忖,余光却瞥见远处亭子正站了两人。

    定睛细看,其中一人就是带他回府的段大将军。

    而他身旁的另一人,此时正侧着身子看湖里早开的荷花,只留给他们一个挺拔的白色背影,和一只似乎在喂鱼的手。

    “那是?”身为艺伎,晏临阅人无数,眼力毒辣,但这还是头一遭,只瞧见一个人隐隐约约的轮廓便产生莫大兴趣。

    倒也稀奇。

    “……”闻言,那侍卫当即十分警惕地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晏临回过神,自知失言,只得赔笑解释道,“大人莫怪,草民只是好奇,何人能跟大将军一块赏荷。”

    “我瞧着你也是个规矩的,与我家幺儿差不多年纪,索性今日便与你多说一句,你且好生记着。”侍卫自觉仁至义尽,该提点的也提点了,至于结局如何,就看此人造化了,“今后在府上,若想安稳度日,最好切记四点——莫听莫问莫说莫动,免得到时候掉了脑袋都不知怎么一回事。”

    “……”晏临一怔,又垂下眼来,一时心头滋味复杂,随即恭敬作揖道,“多谢大人提点,我必时刻谨记在心。”

    见状,老侍卫欲言又止,“……你随我来罢。”

    “是。”晏临顺从道。

    临走之际,晏临借余光又看了一眼远处亭子,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他想,能跟冷心冷血的段大将军并肩赏荷的,定非寻常人,能在段大将军跟前如入无人之境的,屈指可数。

    顷刻之间,晏临不免又多看了一眼那人。

    “客人?”

    “也许是。”段如行不加思虑道。

    “哪家的?”那人一边喂鱼,一接着问。

    “阉人府上。”段如行直白道。

    “这一趟边陲之行,莫不是让风闪了舌头,说话怎如此难入耳,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你就等着挨折子参上一本罢。”那人淡淡道,一口白雾轻散,薄唇殷红似血,却是骂人不见半字脏,好在段如行听了也不恼,“平日里参我的折子还少么?他们若有本事,那便再设个局,把我也拉下马。”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及那人神经,那人蓦然转过头,盯向段如行,又一口薄雾轻开,“段汝,你也在怨我是吗?”

    “臣不敢。”

    “不敢?”那人笑了,兀自嘲道,“也是,我是太子嘛,你如何敢怨我呢,本宫身为一国储君,又怎么可能做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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