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
“伤怎么样了?”来人忽然停住,平静望向程宴,语气温和。
程宴一怔,看向来人面容,饶是见惯无数明星,也不得不承认眼前此人着实好看得过分,不是脂粉堆砌起来的假面,亦非动刀子过后的僵硬,甚至只须远远看上一眼,便教人自惭形秽,更遑论眼下细看,果真眉目刀裁,肤白唇红,鬓发皆黑,端的一副温雅公子模样,美得雌雄莫辩,少一笔便缺憾,多一笔则赘余,真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难怪世人总将於沁一族血脉称之遗世美玉。
来人似是觉察到了程宴打量,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道,“少司命?”
“呃……还好,劳烦殿下记挂了。”程宴回过神来,违心道。
“你家祭司可真是心宽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如何用法也不与你说。”太子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程宴左手腕上,那是一串暗沉古朴的珠子,闻言,程宴下意识顺着对方目光看去,依旧有些转不过弯来,似是知晓他心中困惑,太子兀自失笑,十分体贴地开口解惑,却是惜字如金道,“这是金蝉蛊引。”
闻言,程宴一怔,目光晦暗地望向紫衣人。
紫衣人却是连看都不看他,目光对上笑意盈盈的太子,淡淡道,“太子这是寻欢来了?”
“哪敢,祭司说笑了,方才不过替祭司提点一句罢了,”太子失笑,来至桌旁,与紫衣人一道坐下,他原是一身缟素白衣,加之肤白如雪,恰似身在云中雾,玉一般的人儿,全身上下唯只鬓发皆黑,唇红如血,此外便无其他颜色,寡淡之至,若非吃穿用度皆是不凡,大抵无人会将此人与那位金枝玉叶的太子想在一起,只当他是哪家书香门第之后,养得这般好,全无一丝矜贵之气,谦逊温和之至,好似没有脾气一般,但一旁的程宴却托了原著与剧本的福,深知此人面目,眼见二人将谈事,生怕无意知道些不该知道的,尽管他知道剧情走向,但细节却是一无所知,因而他不敢以身犯险,若无意间触发死亡条件,那他可真是冤枉,因而眼下他主动告退道,“不打扰二位了,辛悦告退。”
见状,跟来的那名影卫也微微欠身,也一同离去了。
“太子殿下这便兴师问罪来了?”紫衣人单刀直入,却是眼也不抬道。
“怎会?”太子取来酒杯,亲自满上,放至嘴边细细品了一口,忽而笑道,“下不为例。”
闻言,紫衣人无动于衷,显然知道他口中‘下不为例’指的是什么,故意当着太子的面,又给自己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梨花春,仰头灌下,忽而抬眼,同样笑着提醒道,“可酒是来喝的,太子殿下。”
“但我的酒不是酿给你喝的。”太子笑道,“倘若院里那酒再丢了,休怪我不念情谊。”
“太子殿下何必如何斤斤计较?”紫衣人不咸不淡道,“不过一壶酒而已。”
“那祭司又为何如此斤斤计较?”太子亦不痛不痒道,“不过一枚药而已。”
“……”半晌,紫衣人终是放下酒杯,淡淡道,“那人必定认识一名西胥人,且身份不低。”
“……”太子一默,问道,“依你看,会是什么人?”
“金蝉蛊本就剑走偏锋,轻易不许用,且是以命夺命之法,若非深陷绝境,亦或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一般人都不会癫狂到如此地步,种蛊之人一旦用了,便是死路一条,但中蛊者却还存有一线生机,尽管这一线生机堪称痴人说梦也不为过,”紫衣人也即花错,淡淡叙述道,言及此,他忽而抬眼看向一旁的太子,又一笑,眼底满是显而易见的揶揄,却道,“只因金蝉蛊唯有蛊引方可赎回一命,不过制作蛊引很难,纵使一百年,也是十根手指便能轻易数过来,加之蛊引历来只祭司一人懂得配制。”
“你的意思是,仅有祭司、女帝二者手中有蛊引?”太子抬眼平静道。
“眼下确实如此,”紫衣人颔首道,不过须臾,他忽而诡异一笑,“不过,从前却不然。”
“……”太子沉默一晌,终是缓缓开口,“第三个人是谁?”
“你方才不是与他打过招呼么?”紫衣人并不直言,眼底满是嘲弄意味。
“辛悦?”太子微微皱眉,倏忽又自顾自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不对……若真是他,今日便不会如此狼狈,亦不会须他人援手方可脱身,更不会连金蝉蛊引都认不全,但祭司若骗我也无甚益处……”
半晌,太子忽而抬眼,兀自笑了,却是眼底闪烁不定,“原是这般,也难怪他……”
“太子殿下不打算确认一遍么?”花错盯着眼前这张神似於沁飞羽的面容,忽而笑道。
“祭司好意,本宫心领了。”太子亦报以一笑,转而一字一顿道,“不过,相对起这个,还是请祭司多多提点自家属下比较好,想来不是每次都有这般好运气的,也非每次都碰上有人携带那枚救命的蛊引,祭司给都给了,又何必藏着捂着不让少司命知道内情呢?不会用,这与不给又有何区别呢?”
“殿下这可是恼了?”花错忽而就笑了,语气淡淡道,“不过一枚金蝉蛊引而已。”
闻言,太子却罕见没有否认,反而坦诚颔首道,“既如此,祭司不妨替少司命还上一枚罢。”
“……”花错默了半晌,忽而戏谑道,“我看不必,既是欠了一命,那让他以身相许好了。”
“……”太子的脸霎时黑了一半,旋即没首没尾地来了一句,“那也只能是妾。”
“……”花错的脸亦霎时黑了一半,几乎脱口而出,“做梦罢。”
“……”
一场罕见的不欢而散。
东宫。
殷宜陪着雪貂玩了一会,这时听见脚步声,便知那人回来了,头也不回道,“回来了?”
“嗯。”依旧冷冷清清的腔调,又似乎比平时冷上一些。
殷宜忙不迭松开雪貂,由它撒欢玩去了,起身来至书桌前,果不其然,那人又在研磨了,两人一母同胞,俗话说,长姐如母,殷宜轻易便读出此时那人心情不佳,趁他专注于研磨取笔抄写佛经之际,殷宜故作试探道,“怎么了,一回来便是这副模样?谁惹你了?若不好动手,可须阿姊替你教训?”
闻言,那人一怔,又飞快恢复寻常冷淡模样,继续抄写佛经,一声不吭。
他的字极好,俊逸灵动,自成一派,时有恣意洒脱之笔,每逢抄写佛经时,却是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工整非常,幼时功课也怕尚未这般认真过,殷宜不禁失笑,又忽而愁云涌上眉间,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却听那人忽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似有郁结,她听的不甚明晰,只得琢磨道,“你方才说要提什么……”
闻言,那人笔下一滞,竟是硬生生歪了一横,只得飞快掩饰起来,否认道,“没什么。”
殷宜清楚自家幼弟脾性,他既不愿开口,再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反而还会恼了她,三年前便也是这样,明明去时一副清朗温润翩翩少儿郎模样,瞧着都觉生气盎然,回时却是陡然长了十岁的模样,沉默寡言,闭户不出,殷宜私下几番走动打听,才有了些眉目,知是好友殉城一事对他打击太大,纵然再如何担心,此后也再不敢多问上半句,生怕牵扯至了幼弟伤心事,又独自难受,这么一想,殷宜眼下愈发心疼,面上不显,主动牵至另一件事上,调侃道,“今日打着阿姊的幌子给人送酒,竟不想半路便跑了,长宁可是在躲人?若真是中意阿蒂公主,倒也未尝不可,何须这般躲着人家?”
“不是她。”那人忽地冷淡开口,眉宇之间隐隐有些不悦。
殷宜一怔,又一喜,颇有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与雀跃,忙不迭追问道,“那是谁?”
“……”那人笔下一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脑海忽而又闪过银面之下那对熟悉无比的黑眸,心微微抽痛起来,他不知这三年对方去了哪,为何不回来,回来了又为何以那样一个身份,他只知他活着,这是支撑了他三年的信念,若非猊總感应到了他,兴许街上迎面擦肩而过也未尝不可,若是他再回来晚一点,等猊總老去了,或是索性就不回来了……那人越往下想,越难不去害怕,竟是一个不察,低头瞬间,一颗眼泪便滚了下来,终是忍不住哑声道,“可他好像不喜欢我了……”
若是殷宜之前是惊喜交加,此时则是又惊又恼又心疼,“怎么会,我们家长宁这么好。”
“不好。”那人摇摇头,衣袖沾了纸上未干的墨也不知,又是一颗珠子般大的眼泪滑落,滴在桌案上铺开的宣纸,顷刻晕染开了数个楷正小字,那人望着眼前抄到一半却作废的佛经,愈发悲从中来,又想到一些可能,竟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笔了,缓慢阖上眼,难忍道,“是我不好,只是我不好而已……”
殷宜一怔,忽而谨慎开口道,“那个人知道阿宁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