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概率之论
晚上一起吃饭。
我给神仙发去了消息。捏了捏那两块钥匙,然后又放回了周二的我的口袋。
ok。
神仙回复了消息,言简意赅。
抿唇一天后,我迎来了下班,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单位,赶上了离开这里去往城区的最后一班车。随着车子往前进发,我感觉自己似乎正在逃离一个令人窒息而又绝望的泥淖,而前方,虽然看不清,但我内心却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光明。
晚饭只是简单的几个菜,地点也只是简单的一个小饭馆。对于吃饭,我向来不挑,在我的评价标准里,这可以划分为享受美食和果腹两个需求,当我因为经济窘迫或者时间紧急工作加身忙碌异常心情低落需要伙伴等等诸多原因出现的时候,对待吃饭,我就可以把它的标准定为果腹。因此,我并不在意今晚的晚饭地点和晚饭内容,甚至挺满意的,其实今晚哪怕两个人只是在一起吃面,我也是觉得完全没有问题的。因此,我向来觉得,招待一个人,最高的档次并不是邀请他/她去多么高级的地方吃饭,而是邀请他/她去自己家里吃饭。因此,我估计颜回大概也是跟我一样的观点,所以他对于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在这种人皆不堪其忧的境地能够做到不改其乐。
无需酒过三巡,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喝酒,也不用菜过五味,做为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两人,神仙很清楚或者说很自然就和我聊了起来,聊的也是和我有关或者说和她有关的内容。
“那天在酒吧我看你可有些心不在焉啊。”神仙喝了一口饮料,飘出了这么一句话。
何止是心不在焉……不,哪里是心不在焉,简直是手足无措。我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见我不说话,神仙举起一只手,“你这样可不行啊,追妹子追妹子,妹子是要靠追的,等是等不来的。你不主动还指着谁来主动。”
我自顾自倒了杯饮料,“聊不到一块去的也没兴趣聊啊。我比较喜欢那种能聊得来的。”我要不冲着这一点,至于到现在还是这模样么,心里再次对自己说道。这么说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神仙的这只手,似乎今天他说话特别有劲头,这只手一直没停过,像是在演说什么似的。
这位演说家说出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让我觉得最有生活经验的一番话:“你错了,哪有这么多聊得来啊。以你的这点文化底蕴,你要找个能接的上你话的,那起码得那些汉语言文学系的研究生才行了,一般人还真没办法和你对话。你说的那些历史啊诗词啊,现在谁有兴趣?你要找的不是一个能和你聊得来的,而是要找愿意听你说的。你所说的她愿意听就足够了,你愿意听她说的,她也愿意听你说的,这就足够了。就像我,我现在找的女朋友……”神仙在“女朋友”三个字上咬了重音,我明白他的意思,这让我在震惊他能说出这番话同时,越发震惊,这个一直不怎么正经的家伙,也正儿八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愿意正儿八经结婚过日子的那种。
当然,我没有过多震惊他的正经,因为演说还在继续。“她的文化程度就比我高多了,如果要按文化程度来论的话,那我都配不上她,但我们还是在一起了。我现在有很多东西都是通过她了解来的,她会把她从书上读到的东西说给我听,有时候她都会读书给我听,我现在很多东西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我了解的知识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她会说给我听,我也愿意听,这就够了。你只要找一个以后你说唐诗啊宋词啊,愿意停下来听你说的就行了,你还指望着找一个平时生活,你来兴致了说一句诗,她能马上接你一句的?别想了。”
我眼前飘来飘去的全是神仙的这只手,脑海里撞来撞去的全是演说家的这番话。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委实让我有些惊叹。这些话或者说这番道理,是我之前从未听过的,或许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但大多也只是到了“哪里一定要找聊得来的,我和我家那个也没话说的”这一步。更没想到会是这个只知道睡懒觉打游戏旷课忽悠你年轻人总是要飘的家伙嘴里说出来。这一年里他经历了什么?或者说这一年里我经历了什么?我感觉到他的生活阅历与智慧正在超越我。这让我越发觉得自己像个雨大叔了。
或许正是我此刻的这种心态,接下来的聊天,我显得平和了许多,不再像大学时代那样喜欢反诘,也不再像接他那天一样对自己没有生出反诘之心存在不甘。我平静地分享或者说表达自己的困惑,然后倾听他的回答。
“上哪去找这样的人……”我悠悠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口气叹的是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还是“这样的人”,我甚至怀疑自己说的“这样的人”不是代指而是特指。
“找啊,”神仙身子前倾,右手手肘支在桌子上,很明显,对这句话他把握的重点与我并不一样,“你也说了要找,那你倒是去找啊,你这一年你找了吗?”说完以后,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很清楚他说的“你这一年找了吗”是代指,意思是你这一年有找女朋友吗?但我还是忍不住解读了另一种意思,特指,你这一年有去找她吗?这让我有些不安和担忧。对啊,我为什么没有去找呢?我在担忧,我在发愁,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我的生活也不好,这让我在面对可能存在的异性时,有了很大的顾虑。
“你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吗?你觉得这是顾虑,可人家未必这么觉得啊,她要是真的喜欢你,这都不是问题。吃屎恶心吗?你能接受吗?但如果有人真的喜欢你,你吃屎她也照样喜欢。”演说家开始偏移航向,开始进攻屎尿屁。然而这虽然极端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感慨着这番话的同时,我又忍不住把他话里那个代指的“她”代入到特指的“她”里思考了一番。隐隐期待的同时,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声,会吗?她会吗?当然,我当然得不出答案。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
看我发着呆,神仙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收回了手,继续说到:“你就是不够主动,以前是,现在也是。你说你胆子这么大一人,大学的时候,你什么不敢干?拿着百来个硬币去充饭卡你都能干,校长领导你都不慌,你对着她怎么就什么都不敢了呢?”
神仙的话,让我开了小差,这件事发生在大二的时候,那天是某个月底的中午,我们几个吃完饭,说去充值一下饭卡,没办法,学校出了新规定,食堂一律不准使用现金支付,必须使用饭卡。谁曾想,充值窗口以三十元过少为由,不予充值。理由很简单,要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充三十,我们不是忙死了。最少也得五十。完全忽视我们说的月底了只剩三十这个原因。于是,大二的林潇雨回到了寝室,搜罗了一大堆硬币,然后回到了充值窗口,“三十不能充对吧?至少要五十起充对吧?呐,这里绝对超过五十了,不信自己数,充吧。”充值窗口还是拒绝了,理由是要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一大堆硬币来充值,那我们忙也忙死了。大二的林潇雨反驳,我一开始给了纸币了,你不给充啊。怎么,三十不是钱啊?三十买老鼠药够毒死你好几回了!
你说我没素质?是,我是没素质,我再没素质我也知道硬币和纸币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币,任何人都无权拒绝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使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行不通了!你比法律还大啊?
学校规定的?哪个领导定的这种傻逼规定?你把校长叫来,我也敢当他面这么说。想到这里,我也开始奇怪,为什么什么都敢的我,对待她却什么都不敢了呢?就只是停留在和她线上沟通中,却始终没有跟她线下去交流过。当然,火车站那个回眸不算,那是我们仅有的两次见面中的一次。不过那个时候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
那么为什么大学那些年,什么都敢的我也始终没有开口呢?我叹了口气,默默问了自己一句,很快我意识到那是因为我不敢。原因很简单,对待别人,那是因为年轻气盛的我正值意气风发的时候,看谁都如凡夫俗子一介俗人。大学的某一天,我忽发兴致走到了阳台上,俯视着下面的人群,神仙笑着说你这是在君临天下么,我回了一句“尔等皆乃土鸡瓦狗之辈,插标卖首之徒。”然而这样一个我,在面对她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觉得她灵气过人,身上有光,和她交流,她能接住我的每一个梗,懂我每一个点,这让我在感觉找到知音认为她太懂我了的同时,也有了一种被了解透了的感觉,似乎她能看穿我的每一个念头,这种不甚真实的不安全感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我小心翼翼地深藏着自己的心思,深怕被她发现。
“要么去找她,要么就找个女朋友。”神仙对本次谈话下了结论。我也得出了结论,他此刻嘴里的“她”,毫无疑问是特指。
“多出来聚聚,玩玩,这才能遇到么。”见我不吭声,神仙换了一个方式,用了我的逻辑来说服我“她肯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对吧?”这是一个我无法反驳的命题。
“既然如此,那她必然要与人产生联系对吧?”好吧,又是一个我无法反驳的命题。
“那么,你多和人交流联系,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说,是不是增加了你找到她的可能性?”逻辑鬼才,近似流氓理论,但却很好地说服了我,或者说让我有了一个对接下去所要做的事有了一个能够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
当然,内心之中忍不住也升起了这么一丝希望,虽然明知道渺茫,但也不愿意放弃的希望:或许,真的可以再遇到也不一定啊!
多巴胺这种东西确实非常神奇,一向理智的我,完全没有去想过这种概率是有多低,真的碰到了是不是能认出来。火车站的回眸甚至都已经没办法再具象出她的五官。大学那么长时间都没产生什么可能,离开了大学,事过境迁这么久,她还能像自己一样停留在大学的感觉之中?就算是大学的感觉之中,那也仅仅只是朋友,不曾见面的朋友。
神仙一个她字,我都可以一秒内在脑海里转出三层解读来,此刻居然升不出一丝理性的判断,满心沉浸在这个概率论的患得患失当中。
我抬头看向了饭店的门,看向了门以外的地方。门外熙熙攘攘,门里准备结账,客观希望渺茫,主观心情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