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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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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众人在城中好好闲逛了一日,晚间才回。第三日一早,张昙在店中吃早饭,见两位焉耆使者下楼来,要出门游玩的模样。

    如今身在照城,二人虽然不似先前那般小心,仍身着高昌衣饰,未换回本国衣装。见了张昙,笑着彼此见过了礼。张昙问二人可是要出门,二人点头应了。主使默折笑道:“昨日听闻今日城中有婆罗门高僧讲法,某等想前去观摩一番。”

    张昙有些惊讶,道:“未想到两位使者也信奉婆罗门教。”

    二使者微微一笑。

    阮叔见二人身后并没有跟随人员,道:“此地人多,恐有冲撞,不如唤几个人跟随护卫?”

    二使者从善如流。于是阮叔找了彭重,彭重领了四人跟随两名使者而去。

    昨日闲逛一日,今天张昙在店中消磨了一日。看着店外人来人往,她忽然想起两年前照城因瘟疫封城之事来。后来匆匆离去,也不知后续的情况,便唤过店家小二来询问。

    小二显然对当时的情形记忆尤深,两年后提起仍有唏嘘之色:“当时城中成片的人病倒,路上都躺了人,药材紧缺,大夫也不够,城主又下令关了城门,城中之人都以为要活不了。哭声震天,昏天暗地啊。”

    “后来瘟疫是何时消除的?”阮叔问。

    说起这个,小二当即双手合十,虔诚向西方拜了几拜,方道:“就在我们求天无门,告地无方,只以为命不久矣之时,忽然一位高僧独自来到了照城城外。他声称感受到城中百姓的痛苦,要入城与我们一同受苦。城门守军让他离开,不给开门,便是城主也在城墙上劝说高僧转回,然而高僧然而高僧道:‘众生苦楚,我不能独存。’便在城门之外站了三天三夜。最终城主感其心意,命开了城门。”

    众人未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故事,一时听住了。张昙顿时想到了当时在山村内见到的那位波罗门僧人。

    小二接着道:“入城后,高僧白日探访病人,夜间虔心为百姓祈福祷告。哎呀,你们当时是未见着那高僧的形容,形销骨立,风吹欲倒,却又无比安然祥和,丝毫不以为身苦。当时城中百姓痛哭流涕,纷纷劝说高僧保重自己,高僧却道:‘众生苦难未平,我何以独善其身?’故不从。兴许是见高僧日夜祈祷,无比诚心之故,又或者实在是当时城内太过凄惨,某日夜间高僧朦胧之间,忽然得到了教喻,恩赐了解决瘟疫之法。”

    见众人都叫他的讲述吸引住了,这小二不禁有些得意,又庄重合十向西方拜了拜,才道:“天主赐下教喻,于某日某时至某时,引用应河雪水便可消灾解厄,化除瘟疫。有了天主的这个恩赐,咱们这满城人才活了下来。”

    “应河雪水是何物?从何取得?”何罗问道。

    “应河便是自城外雪山之上汇聚流淌,流入咱这城之内的河流。应河的水便来自消融的雪水。”

    “这事可当真?”何罗怀疑道。

    “这如何会有假?!当时满城人正是喝了那个时段的应河水才活下命来。诸位可以到街上随便问一问,看看我说的是否有假?”小二带了一丝不满道。

    “难道之前你们不是饮用的应河之水?为何之前却没有这种作用?”何罗又问。

    “这正是天主的法力之所在。先前的水并无这种效力,不过寻常雪水,只有经天主施法之后的才有这等功效,我们当时哪里是靠着雪水活的,那明明是靠着天主的恩赐才活了下来。”

    小二又说了一番当时城中百姓如何感激,如何顶礼膜拜那高僧和天主的情状,又道:“不说城中百姓,便是城守也万般感激。瘟疫散尽,城中百姓竟好之后,城守领着人在城内修了一座寺庙,供奉高僧。可惜,高僧讲过三十日的经法之后,道这世间还有苦厄未除,他要行游四方,便翩然远去了。”

    这篇故事到底讲得可称得上一声好。张昙让文竹拿了一颗小银豆子递给小二,当做他这番讲解的奖赏。店小二接过银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小二走后,众人说笑一回,都觉得小二讲述的故事颇有些离奇,又好奇那高僧是何等样人,又好奇那某时某刻的雪水到底是何等的奇效,然而也不过一笑而已。因张昙要写信,阮叔要去街面上转转,何罗也觉得久坐无聊,便约着一起上街去,于是大家坐了坐便都散了。

    张昙分别给父亲和高昌王各写了一封信。给高昌王的信中概述了他们这一路的情形,介绍了照城的情况,又说了下一步的打算。给父亲的心中除了上述内容外,还详细询问了父亲,弟弟和家中的情形。

    千里之外的游子,若写起信来,真是收也收不住。父亲的日常饮食要问,弟弟的学问要问,家中的生意要问,甚或临出门之前,和弟弟说过要附庸风雅拿雪水泡茶的事情也要问一问

    张昙一边想一边写,两封信写完,竟过了大半天时间。写好信,她交给一名家仆,命他去城中找人寄信,又带着文竹下楼。正下得楼来,忽然见门外熙熙攘攘涌进来许多人,当头两个正是两位焉耆使者。

    两位焉耆使者面带笑容,在众人簇拥下走入店来,然后回身抱拳道:“各位,我们便住在此间。这一路劳各位相送,感激不尽。请各位入座,某等备薄酒一杯,略表谢意。”

    那送他们回来的众人有的回头打量门首,有的在店内张望,有的则摆手道:“何须如此客气?我等不过是听闻两位对婆罗门教法的精妙阐述,又闻贵国上下皆敬奉婆罗门教,心中感佩,故一路护送,以略表崇敬于万一。”又有人道:“今日听闻二位的讲解,如食馥郁之果,如饮甘冽之泉,徜徉忘俗,不知身之所在矣。”

    于是纷纷谢过好意,告辞而去。

    两名使者微笑目送众人离去,又与彭重拱了拱手,便要转身上楼入房去更衣。转头间见张昙正下来,便笑着朝张昙拱手行礼,张昙也回以一礼,下得楼来,回身看二人志气洋洋上楼去了。

    “原本众人只在台下听讲,后来那僧人设问,默折使者应答,便也上了台,对谈往来,究经辨义。默折使者应是讲得极好,那婆罗门僧人也颇加赞叹,后来两位使者自报家门,众人才知原来他们是焉耆人。那僧人更是起身离位,合十致礼。原来当初婆罗门教僧人初始传教之时,焉耆给予了极大的帮助。众人感佩焉耆的善举,故相送两位使者。”彭重解释道。

    众人这才知原来焉耆和婆罗门教还有这样一番渊源。何罗却问道:“你是说那些护送使者回来的都是照城人?”

    “大部分应都是。”

    何罗琢磨一回,笑道:“这照城原属曹国,不过叫焉耆逼着脱离,说来他们也应算是曹国人罢?如今知晓那二位是焉耆人,怎么不说气愤,反而言辞殷殷,姿态崇敬?”

    这话说得众人一顿,随即纷纷笑道兴许是照城人一时闻婆罗门教义心喜而忘记其他了呢?正说着见两位使者也下楼来,便掩过话题,纷纷起身相迎。

    一行人在照城修整了三四日,于第五日清晨再次动身。他们出发的时辰其实算得早,但是未想到客店门外居然有几人相候。张昙看了一眼,觉得仿佛是前日见到的送两位使者返回的照城人。

    前日两名使者在讲经会上惊艳众人,昨日便不断有或面相斯文,或举止风流的人来找两位使者探讨教义,两名使者昨日便高谈阔论了一日。未想到今日临走之际,居然还有人来送行。

    那几人见两位使者走了出来,纷纷近前,一面挽留,一面可惜。两名使者叫他们围在中间,耳听着这些殷切挽留之语,神色矜持,嘴里也道着遗憾,应着他日契阔再叙之语。于是几人把臂相送,一直送出了城门才不舍告辞。

    走入山口,不过小半日,回头再望,已不见照城踪影,而两名焉耆使者面上笑容仍然不散。何罗见状,故意道:“照城之行,实让人留恋。”

    默折点头赞同:他出使之前,便常听到其国内称赞照城民风和顺,有杏花疏林之美。此行终于算是体会到了。

    何罗也赞同照城之美,同时替曹国可惜,可惜曹国失却了如此一块好地。

    当年焉耆是如何联合乌孙兵临城下,逼迫曹国王割舍照城之事,焉耆王廷上下可说耳熟能详。这正是他们的得意事,又如何能听何罗道这声可惜?

    默折哼笑了一声,道:“未知是何大人觉得可惜,还是贵国王廷觉得可惜?”

    何罗笑容不改,道:“本官自觉得可惜,我国王廷想必也替曹国可惜,可惜曹国失却了如此一块关隘之地。”

    默折狭长漆黑的眼睛原本一直盯着何罗,听见了最后一句,忽然大笑起来。他伸手拍了拍何罗的肩膀,不再说什么,自往前去了。

    何罗带着一点淡笑,站在原地轻拍了拍自己衣袖上的痕迹。这时张昙走了过来,何罗敛去笑,温和唤了声“张娘子”。

    张昙点了点头。她是瞧见二人刚刚交谈形状的,见此时何罗一人落在后面,轻声道:“那默折使者可是说了什么令人不快的话?”

    “并未,”何罗又带了一点浅笑道,“不过是与他探讨了两句照城的由来罢了。”

    张昙闻言也微微一笑。

    何罗回望了一眼照城,又转头道:“只有真真切切走过这一遭,才明白曹国持续如此多年恼恨的根由所在。”

    张昙听了没有说话。当初启程之前,高昌王唤她进宫,作了交代:焉耆一行,通商之事若能谈得成,自然好;若谈不成,也不碍什么。

    有了这句交代,对何罗这一番喟叹,张昙自不会说什么“务请注意,勿要惹恼使者”之语,况她心中,也有些替曹国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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