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赵如笙和殷弃在客栈中等了一夜，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就在晨曦的朦朦微光照到窗台的木栏时，躺在床上装睡的赵如笙突然转了个身对抱剑“睡”在长条凳上的殷弃说道。
赵如笙看到殷弃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她就接着说道：“我看的出来，你很讨厌这个世界。”
殷弃闻言，折身坐起接着昏暗的晨色望向赵如笙。
赵如笙也用手撑着身子坐起，盘膝向外看着殷弃直接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其实在遇到栩栩之前，我也非常讨厌，不应该说是痛恨这个世界更合适一些。”
从小被掉包，被人牙子买给邪修做药人，看尽了人间丑恶，受尽了苦难之后，被找回赵家。本来心里还抱着一点点对亲情和渴望，拼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也想要得到那一点点温暖，可最后呢，口口声声说愧对于她的父亲，在继母加害她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一次站在她的身边保护过她，唯一对她还有一点点亲情的亲哥哥，却在继母生下亲子后，就莫名出了意外……
而当她历经磨难，终于一步步掌握照夜城的实际权柄时，而神庭又给了她给致命一击。
所以当她带着一身苦难的记忆重生的时候，她丝毫都没感谢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世人总喜欢美化苦难，仿佛只要熬过了足够的痛苦，便可以开出结果美好的花朵。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明白，深刻的苦难不仅给人带来绝望，还会带走人们相信美好的能力。一个人咬着牙活得太久，就会变成对生活和世界咬牙切齿的疯子！
她重生的那一刻，她想的并不是如何让自己过好这一生，而是满心愤恨地想要将这个世界拉到她所在的无望的泥淖之中。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到殷弃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和曾经的她就是同一类人，而且她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喜欢栩栩。然而她也明白，被像他们这样的人喜欢未必是什么好事。
有些人喜欢光，会追逐光，守护光。而有些人，却只会想要将这道光永远禁锢在自己暗无天日的世界，让光只陪着自己，照亮自己。
这样的心思，她也不是没有过。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自己很清楚，她当时会陪着温栩栩留在流民寨，不过是想取得栩栩的信任，成为她最重要的人……当时的她，经常想的便是在夺回照夜城后，如何让温栩栩心甘情愿的永远留在照夜城陪着她，只做她一个人的温栩栩……
所以那时的她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早已有了明明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却总是装作自己面对困境毫无办法的办法的样子，等着栩栩来救她，甚至还会故意弄伤自己让温栩栩更关注自己。
哪怕到了后来，她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真心待她的朋友，她也从未真正打开过自己的心扉。
在酆城大劫之前，她愿意善待这个世界，并不是因为她在乎这个世界会如何，而是因为那是温栩栩在意的。
“你知道，当酆城的玄晶光明阵被神庭所破，恶雾之源中的瘴鬼吞噬了整个酆城及其周边的时候，我和栩栩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赵如笙望了一眼窗外的曙光，兀自说道，“当时栩栩为了救人全身都被瘴鬼咬伤，眼看着最后一盏玄晶灯的灯油也将耗尽。那些人，那些曾被我们，活着更准确的说是被栩栩拯救过的流民。他们将我和栩栩藏在桌下，然后一层又一层的用身体将我们包围起来，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我们阻挡了瘴鬼的袭击。”
“挡在最外层的是村里的老人，然后是青壮的大人，再是孩子，还有抱着婴儿的母亲……”赵如笙眼眶微红，“他们用这样方法，保护着我们，希望用他们的血肉之体拖延住瘴鬼啃食的步伐，让我们有机会看第二日的日出……”
赵如笙还记得那个夜晚，从人体身上散发出的潮热的汗味包裹着她们，她抱着重伤的温栩栩，睁着眼睛，看不到黑暗中将她们层层包裹住的人体的表情，却能听到他们的呼吸的声音。而慢慢的，这些沉重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少，就连那被啃食的痛苦呻丨吟也渐渐消散，遮天蔽日的黑雾中浓重的血腥就像是要将人溺毙……
若不是她们的师尊归道子带着越陵子及时出现，她和栩栩也将丧生于瘴鬼之口……
当恶雾被驱逐，阳光重新照到那一片几乎已经成了废墟的土地上时，她看到了以她们所在的地方为圆心铺开的层层白骨，直延伸到十数丈外。她仿佛可以看到那些人，那些她熟悉的面孔，一层一层被瘴鬼吞噬血肉，化为白骨倒下的过程。
就连她的师尊归道子也感叹，他活了几千年，还是第一见到这样的情景。
“人当真可以做到如此吗？”归道子看着她怀中已经哭不出声的目光涣散的温栩栩，一遍又一遍的以现场留下的残魂的气息回溯前夜发生的事，最后也只能感叹，“她当真这样重要，让你们所有人甘愿为了保护她而死？”
她忘了她当时有没有点头，但当她从这眼前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时，第一反应，便是求眼前的仙师救温栩栩。
也是从那件事之后，她才真正明白栩栩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善意是一颗种子，你不能期待每一颗种子都能生根发芽，但只要播种的够多，总可以看到破土而出的大树。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真正的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才开始真正的理解温栩栩为何愿意为了那些毫无相关的人付出那么多，甚至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后来温栩栩说，想要看到绿树成荫，光有种子还不够，还要有适合种子生长的土壤，这土壤便是世道。她说要她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
当她说完这话之后，她仿佛就又变回了以前开朗爱笑的温栩栩。可赵如笙却知道，那不过是假象，如她这般从前对村民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的人，在经历那样的事之后，心里也刻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更何况是将村民当成家人一般的栩栩。
她曾无数次的看到温栩栩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起来练剑练到泪流满面，直至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的情景。
“栩栩她比谁都在意这个世界，如果有人想要毁了栩栩的梦想……”赵如笙站起身，走到殷弃面前，笑了笑道，“你和栩栩不是同一路人。”
殷弃沉默地盯着赵如笙，和她在温栩栩身边不同，此时的她脸上的那种厌戾，让他感到熟悉又反感，那种掩饰不住的恶意和自厌自弃，就像是看到了在奴人谷时的他自己。
转瞬这表情就消失了，又恢复了那种大大咧咧的模样。
可殷弃却看懂了，这个赵如笙其实就是个疯子，一个伪装的很好的疯子。虽然只要有温栩栩在，她就能做一个十足的好人，但一旦有任何人或事威胁到了温栩栩和她想做的事，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个人或事拉入地狱。
“天亮了，看来这里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我们去看看栩栩她们那儿这么样了吧。”赵如笙道。
温灵这边，和林曦月被“迷晕”之后，就被抓到了一个地牢里。
在被人丢下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加上这两个，正好九十九个。不过城宰大人，我不明白，既然一活人祭祀可以增加隅神大人的力量，为何不多抓一些呢？”
“用活人祭祀并非隅神大人的本意，若不是这些年神庭苦苦相逼，屡次派人来围剿，隅神大人力量损耗严重，我们又何必出此下册，抓这些外乡人来给隅神大人补充力量？”
“这些人都是想来我们隅城打探隅神大人的秘密的仙门弟子，说不好还是神庭的走狗，活该被我们抓！”一个男人愤愤地说道，“当年天音派被神庭剿灭的时候，那些奉命杀害天音弟子的人里说不好也有他们人！”
“别说了。”那个穿着祭祀服的男子道，“这两天让他们吃好一些，别为难他们。”
说罢，那个男子就带着人出去了。
温灵她坐起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昏暗的牢房四周点着火把，牢房的墙壁是用厚重的黑色石料砌成的，精钢铸成的栏杆上刻满了压制力量的咒文。
她抬手摸了摸墙壁上的石料，习惯性对身边的林曦月道：“你觉得这像是什么地方用的石料。”
林曦月怔了一下，摇头表示不知。
温灵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林曦月，而不是赵如笙。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一般北边的城池，会用这样的石料做城墙或者是城主府的地基的基石。”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城主府的下面？”林曦月问道。
温灵点头：“看着监牢栏杆的材质，和上面的禁咒，也只有城主的监牢能有这样的规格。”
“这里好像被下了禁制，我的玉简传不出消息。”林曦月道。
温灵却道：“现在仙门传信都用都是用这个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玉简。”
林曦月看着温灵摸出一片木简，愣了愣，忽然问道：“现在是元历多少年？”
这样的木简她只在宗门里的存档馆里见过，少说也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元历？”温灵有些懵，“现在是神历七万六千零七十二年。”
“神历？”林曦月震惊，神历是上三千仙门和神庭签订新约之前的历法，距她所在的年代至少已有三千多年了。
等等，赵如笙？她忽然想到了史书的记载，又问温灵道：“那你可认识归云谷归道子前辈？”
“那是我师尊。”温灵笑笑，并未隐瞒。
“所以赵姑娘她是照夜城赵家的人？”林曦月道。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照夜城的人？”温灵微微蹙眉，如笙和赵家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布过，眼前的这人知道的显然有些过多了。
“所以太衍子，不李太衍，是您的……”林曦月的神情有些激动，就连对温灵的称呼也变成了您。
“算是我的弟弟吧，不过他拜在上镜道人门下，怎么你好像知道他很多事？”温灵问。
林曦月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您的道号，是不是叫仙客？”
世人或不知温栩栩是谁，可她作为持心剑的传人，却不能不知温仙客的名字。
虽然关于温仙客的大部分记载都被销毁了，但是她还是在太衍仙门的禁地的密卷中，看到过几篇温仙客留下的小札，也听祖父林天南说起过这个铸就了问心持心两把旷世神剑的女子的传奇故事。
只是当年温栩栩对抗神庭的事迹的记录都已经被抹去，留下的只是一些零碎的冒险传奇和侠义经历，所以在林曦月的心里，温仙客的形象只是个天赋卓绝，傲视天下的剑仙。
但不管是出于对持心剑的铸造者的敬意，还是从小被温仙客的故事激励的童年滤镜，在林曦月的心里，温仙客这三个字一度是她想要成为的理想。
温灵看着林曦月突然变得炙热的目光有点懵，可也看得出她的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恶意，就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我给自己起的闹着玩的道号。”
“温，温前辈，我我是……”林曦月猛然一顿，想起自己还在幻境之中，想到干涉幻境的后货，立刻像是一个险些犯错的孩子一样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的温灵：“前辈不敢当，你叫我栩栩就行了。听你说的话，你好像对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很熟悉？”
“我，我我……”这些林曦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温灵瞧着她的脸，问道：【统子，你回来了没？这家伙不会也是个拿了剧本的穿越者吧？可原来的剧本里也没有我啊，难道她还是个从未来穿过来的？】
系统：温灵虽然猜的很接近了，但它还在被禁言中，被办法给她鼓掌。
不过温灵并没有为难林曦月，转头敲了敲连着隔壁牢房的墙壁问道：“有人吗？”
在得到回应之后，边和隔壁比她们先被关进来的人攀谈了起来。
只不过隔壁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能问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她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坐观其变，直到两日之后，隅神节庆典的当天，温灵和林曦月，已经被关在这里的另外九十七人都被绑上了束缚灵力的绳索，带到了隅城中心的广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