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似曾相识
祁怀及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孩,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但再仔细看去,却与印象中那位无半点相似之处。
印象里的那个她一身雪白衣,体态优雅,纯洁而美好,眉是柳叶眉,瞳是青森瞳,披散着一头黑发,耳边坠有一串绿,是羽状对称的叶片从额前铺排至脑后,似含羞草那般,含蓄得很。
而眼前这半大孩子,没有那种与世隔绝的纯净,一身粗糙布衣衬得地气十足,梳的丫鬟发式看不到眉,但那瞳那眼,扔到人堆里十个有十个是这种色,反正怎么看怎么像是泥里滚一遭出来的,与冰湖里孕育而生的那位天壤之别。
祁怀及静静看着,待人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下,他这才恍然意识到是哪里让他熟悉了。
是冰的感觉!
祁怀及扶额,觉得自己好笑,跟那个她接触七十多年,原来也养成了习惯,世上修习冰之心法的人不多,寒气重,容易半道夭折,但也不是罕见到没有,如今自己见到这么一个疑似的,就巴巴想起那位,也是奇怪,人都没了,在跟前魂飞魄散了。
不过,如果阶下这姑娘可以一用……
沐久淡定地打了个哈欠,默默看着姓祁的小贼跟他旁边的老头嘀嘀咕咕交头接耳,时不时点点头似乎在密谋什么。
沐久淡定得很,她才不怕被揭马甲呢,这第一,容貌大变——孢子生根发芽再化作人形,有一次改头换面的机会,她又不傻,当然塑个泯然众人不惹眼的,傻了才用原来那种辨识度极高的艳丽模样。
至于灵气会不会被识破,这点沐久同样不担心。
此前她的灵气由灵核运转而产生,如今的灵气却是吸收自天地日月精华,除了习惯使然爱冰人冻人这点外,压根没有半点破绽。
更别说见过她的、熟悉她的也就祁怀及一人,所以在外人面前可以随便耍,在祁某人跟前注意些,弄虚作假扮扮样子,保证不会被认出,沐久就是这么自信。
她有一腔愤怒,有刀家的盖章疯傻,有小屁孩把门的无端搅和针对,祁怀及若还能把十五六的她跟千年老妖精的她联系在一起,算她输。
没错,把门又在无端挑刺了。
“看看你现在像个啥样,有爹生没娘教的,当着这么多人面打哈欠,你知不知羞啊,邋里邋遢的,我都不好意思回去跟刀叔提你,简直给人落面,难怪穷乡僻壤来的。”
把门说着拍拍自己的脸,又觉得不够过瘾,继续嫌弃道。
“就你这样儿,搁村里丑妞姐都比你识大体,快收收你的牙吧,算爷求求了,长这么大跟村里大黄狗似的,哈喇子流啊流,你羞不羞你,谁肯要你,也就刀叔肯要你……”
沐久斜眼看他,无动于衷,台上的老头们同样无动于衷,任由把门得意洋洋语速极快又语调激动地表演。
负责引领的明婉张口想说什么,见自己师父——三长老轻轻摇头,她就闭嘴了。
台上老头们似乎没打算管,副掌门还在那跟宝贝二徒弟嘀嘀咕咕,他家大徒弟——四长老伸长脖子显示存在感,似乎想偷听副掌门在说什么。
二长老则偏头跟他徒孙——明信嘀嘀咕咕。
而大长老,撑着脑袋在打盹,没人敢唤醒他。
只有把门,发现自己骂沐久也没人阻止,更欢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心想如果能借此在副掌门、长老们那里留下印象,那他的好日子就不远了!
把门干劲十足,想起刚才看过的八字手书,灵感乍现。
“我把门虽才七岁,吃过的饭少,但在村里听阿爷阿太们说故事,自认也是腹有文、文、文房四宝的。”他磕绊着,却昂首挺胸,“前辈写的八个字,恪守、修礼、广……广纳,还有无怨,小子愚钝,有点稚嫩的见解,不知可否请教各位仙长?”
他这话大胆,引得不少人唏嘘窃窃私语,都笑他自不量力、人小口气不小,个孩童能说出什么花样来?但人们也只是笑而已,没谁认为他能说出一番高谈阔论。
副掌门估计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上了年纪,看小辈闹闹还挺乐呵,于是不跟宝贝徒弟嘀咕了,七分严肃三分慈祥地看着把门,惜字如金:“说。”
把门心里乐开花,仿佛天上掉馅饼,他得意洋洋瞥一眼沐久,冲台上稚拙地行了个不标准的礼。
大言不惭道:“小子认为,恪守,是恪守规矩,前辈说的话,仙长说的话,长辈父母之命,要认真遵从,不可逆驳。”
“修礼,是做个有礼的人,走路要走的好看,衣服要穿的好看,这是对人的……对人的……”顿了顿,他挠头一副胆怯样,“小子见识不多,只会好看二字。”
七分严肃三分慈祥的副掌门心情看着不错,冲贴身小童示意,传声筒点点头,对把门道:“你且继续往下。”
把门规规矩矩应“是”,又一行礼。
“小子认为,广纳,应该是心胸宽广、容纳万事万物的意思,哪怕是怨念怨恨,也能包容,所以无怨是最后两个字。小子在想,飞升的前辈肯定是个极好极好、非常好看又宽容大度的前辈。”
打盹的大长老不知几时醒的,声音含混语带感叹:“童言无忌啊!那旁边那个,阿谁,”他指着沐久,“对,就是你,小姑娘,你又如何想的?”
“不错,姑娘也说说自己的想法。”传声筒道,这话代表副掌门。
沐久被突然点名,有点惊讶,有点沉默,她压根没想,八字手书是伪造的,有什么好想。
她支支吾吾,间或拔一下头发,该死的发髻扯头皮难受得很,想松开来。
而这,给了把门吱哇乱叫的机会,他嚷嚷沐久得了疯傻症,看举止都疯疯癫癫的,当然,他语气委婉了不少,竭尽所能搜刮肚子里的墨水,只为证明沐久不配开口,她开口也说不出朵花来,纯属浪费大家时间,大家还是别理她了。
“哦?你方才不是说广纳是心胸宽广、容纳万事万物的意思吗,如何现在容不下身边姑娘说话?”
一个衣着高贵、珠环玉钗的女子从侧边走来,聘聘婷婷,身边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侍从,身后是两列手持兵戈身披甲胄的士兵,再后有一架马车停在远处。
显然这人是停车步行而来。
沐久看她打扮,有点像曾经书里看过的公主郡主、后妃命妇,总之非寻常百姓家能穿得起的。
把门自然察觉来人身份非同寻常,但他下不来台,自觉被当众反驳丢面子,又仗着得了副掌门和大长老的眼,于是不服地怼了两句:“我这不是为大家着想吗,她疯痴,就不必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