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让恺撒的归恺撒

    【1349年7月7日，周日，夜晚】

    贝克兰德，诺斯家的玫瑰园。

    放松自己，这是博诺瓦从被牵住起时的唯一一个想法。他随着女孩的牵引向前走去——不，应该用飘去或者浮去更合适些。感觉更像是在灵界行走的感觉，博诺瓦下意识地判断。

    几乎在下一秒钟，他敏锐地感知到周遭能称得上是浓稠的玫瑰香气更上了一个台阶，似乎空气也因此沉重了几分。

    只有那个女孩——博诺瓦将目光从诡异的玫瑰花园上移向带他来的领路人身上——轻盈的不可思议，宛如玫瑰香气编织成的一场幻梦。但是博诺瓦清楚，在这无辜的埋骨地里长出的罪恶玫瑰里，是绝对不可能生出这般的圣洁美好。

    所以——

    “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神降？”博诺瓦直言道，“而且，只是‘欲望使徒’的话，你没必要求助天使的帮助。”

    夜半时分，戴蒙·诺斯的书房。

    “呼、呼……”原本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的戴蒙从睡梦中挣扎而出，往椅背一仰，挂在脸上的金丝眼镜滑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他已无心顾及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就算是因为劳累也不应该啊，更何况他今天的日程安排比以往还要清闲许多。

    惊魂未定的戴蒙一边环顾着他亲手布置的书房，一边飞速地在脑中过着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

    早上，和安瑟伦交接“庄园”事务；中午，埃姆林来访；下午，正常处理事务……一切都很正常。

    环顾书房，戴蒙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同，但心间涌起的阵阵不安却令他焦躁极了，让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贝克兰德！

    想法一出现就难以遏制。戴蒙强行按捺住内心因为危机感而生出的蠢蠢欲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过的魔药消化进度竟是一下子消化了一小半！

    戴蒙对此并不是特别惊讶，虽然他们是和“纵欲派”合作，但玫瑰教派里的“节制派”理念他还是接触过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埋藏在他内心的欲望居然转变了！

    或者说，欲望本身也在时刻变化。戴蒙思忖，脑中的盘算一刻也没有停下。

    他拽过一旁的空白羊皮纸，简单地给安瑟伦留了个便条：

    “我亲爱的表弟，安瑟伦·安德雷拉德：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拜血教在贝克兰德的布置已经尽数交给了你，后花园有足够的布置，可以为你晋升序列6提供一定方便。

    我冥冥中感受到了一些东西，这可能利于我消化魔药。可能我会因此离开贝克兰德，但也可能不会，这说不准。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通过信使来联系我，这或许会慢点，但绝对可靠。

    ——戴蒙·诺斯”

    将羊皮纸留在木桌上，戴蒙顺手将烛台直接压在了纸上——虽然瓦斯灯是个更好的选择，但戴蒙并不是很喜欢这份有点过分的亮度——或者说，绝大多数“老派”的恶魔都不怎么喜欢。

    抬手召唤出信使，戴蒙有些犹豫地望向人偶的方向。这次旅行，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彻底结束，人偶必然是不能带上的。

    “等一切结束以后，我去埃姆林家接你。”戴蒙轻轻地拢住他耗尽心血才打磨出的精致人偶，温柔地在她耳边允诺，“我向你保证，艾莉。”

    下令让信使送走埃莉诺后，戴蒙没有耽搁地离开了贝克兰德——诺斯家族是很古老的家族，传承下来的，不止有历史和非凡知识，还有代代积攒下来的神奇物品。

    当然，受莫名危机感驱使的他迅速离开了贝克兰德，对贝克兰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

    诺斯家的玫瑰园。

    玫瑰园里种的其实是白玫瑰。在红月的照拂之下，原本洁白如玉的花瓣镀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梦幻而妖异。

    博诺瓦悬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打量这处打理细致的玫瑰园。思忖一下，博诺瓦果断地拿出了一片单片眼镜，毫不迟疑地戴在了右眼。

    戴上“水晶之眼”以后，博诺瓦瞬间发现，在他右眼所见中，世界呈现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只是浅浅镀了层红月光的白玫瑰，可现在呈现在他右眼里的，却是一片血红。

    伴随着他的“看见”，空气中的甜香已经浓到甜腥的地步了。近处的玫瑰红的鲜艳欲滴，像是刚刚吸饱了鲜血，一副餍足的模样；更深处的玫瑰已经红到近乎发黑的地步了，像是血液凝固在上。左右眼的世界色调对比鲜明，宛若正反两个世界。

    直面如此诡谲的景象，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博诺瓦却表现地极为镇定，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向女孩确认自己的想法：

    “仪式所需的场地？”

    “没错哦，”女孩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拜血教只是拿它辅助晋升，有点浪费了。”

    浪费？博诺瓦忍不住地抬眸去看她，正好撞入了对方笑意盈盈的金色眼眸。

    她没有以言语回答，而是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佩戴的“水晶之眼”。当她的手离开单片眼镜的一刹那，博诺瓦清晰地看到了右眼世界的变化：

    世界的色彩基调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此基础上，多了些流光溢彩的色彩斑纹。它们微弱却坚韧，似乎随时随地都会黯淡下来，却出人意料地顽强生存。

    ——就像野草。博诺瓦心想。

    “野草？”女孩若有所思地开口。这让博诺瓦不由得神经紧绷起来，他竟然不知不觉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那些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因为我预见了，”女孩开口解释道，“你开口询问的那个未来。”

    博诺瓦突然感到一股瘆人的寒意从背后升起，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也被凝固住了。

    他猛地一转身，左眼所见的那个世界依然静谧安详，但右眼所洞察到的，却无声地告知了这个世界表皮之下的真实色彩——

    周遭的灵性变得活跃了，像烛火一样开始摇曳。凭借着被女孩改造过的“水晶之眼”，他能够感知到它们的起伏不定——或者说，它们的“躁动”。

    注意到博诺瓦的“注视”，它们似乎更加不安了。直接的表现就是，博诺瓦右眼所看见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黑色——和黯淡不同，而是直接染上墨色。

    “这是怎么回事？”博诺瓦移开了视线，但他并没有摘下“水晶之眼”，“我感受到了不详。”

    “是无辜的羔羊，”女孩叹息，声音悠远，“他们残存的灵性死死纠缠住自身的命运，执念令他们难以安眠、患得患失。”

    “您打算怎么解决？”博诺瓦环顾四周，谨慎地给出了答复，“教会支持您的任何决定。”

    “那么，”绯红的月光下，女孩的面容在氤氲的玫瑰香气中渐渐模糊，但她清脆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博诺瓦的脑海里响起，裹挟着淡淡的笑意：

    “——就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

    绯红的月光渐渐淡去，晨曦破开缭绕的云雾，金色的辉芒倒映在趁夜里凝聚在玫瑰花瓣的露珠上，伴随着花瓣的摇曳而闪烁着。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