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静夜
许途不安说:“爸爸, 你怎么在这呢?”
许振声一脸坦然地说:“我跟你周阿姨谈点事。”
这个理由,许途好像找不到怀疑的点。
许振声的表情太淡定了。
淡定到让人觉得,自己要是多问一句, 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许途未免有点自我怀疑。他唯恐自己的这种多心, 会类似于鲁迅笔下所说的“见到女人的白胳膊就想到性交”的荒谬。
他自然绝不肯做那种猥琐的人物。
许振声说:“你俩还没吃饭吧?”
凛凛悄悄地扭头, 看了一眼许途。她感觉此刻站在这里, 真是不自在极了。她撒谎,说:“我们吃过了, 我们就是进来避避雨的!”
许途也点头附和:“我们吃过了。”
许振声说:“我们饭还没吃完。你们是要坐下,跟我们一起吃点什么, 还是就在这坐一会?”
凛凛说:“叔叔, 我们不吃了。”
许途说:“爸爸, 我们想出去外面逛一逛。”
许振声说:“去吧。”
许途有些不放心:“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许振声说:“我吃完饭,晚些就回去。”
许途说:“哦,那我们先去玩。”
讪讪地搭了两句话, 凛凛和许途,便一同离开了。
两人撑着伞,走在雨里, 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许途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呀?”
凛凛心里很不安。
刚才餐厅里那一幕,让她的心,瞬间变得十分忐忑。
但她不敢告诉许途这件事情。
她半天没吭声。
许途发现她心不在焉。他笑了笑, 说:“喂?”
凛凛说:“什么?”
许途说:“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呀?”
凛凛说:“我妈妈没做什么。”
“她没有工作吗?”
凛凛说:“她现在开洗衣店。”
许途说:“你爸爸呢?”
他终于忍不住,对这个问题好奇了。
凛凛说:“我没有爸爸
。”
“他们离婚了吗?”
凛凛摇头:“我妈妈说他去世了,我从小就没见过他。”
许途说:“那,你妈妈没有再婚吗?”
凛凛仍摇头。
许途说:“你妈妈, 长得很漂亮。”
凛凛问:“真的吗?”
许途说:“嗯。”
凛凛说:“那你妈妈呢?”
许途说:“我妈妈,她也很漂亮。”
“你爸爸妈妈,他们感情好吗?”
许途说:“算好吧。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
没吵架,但也说不上非常亲密。许途记忆里,他父母,一直都是分房睡觉的。他爸妈睡眠都不好,不习惯和人同睡。他们像两只猫科动物一样独立,各自有各自的领地,极其在意隐私。他母亲,很少进他父亲的房间。偶尔要进去,都会先敲门,绝不会不经允许就推门而入。他父亲也一样。
他们常年分隔两地。父亲工作忙,没空经常陪伴他们,母亲没有工作,觉得独自在家呆着冷清,便更乐意在娘家住,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他外婆就他母亲一个独生女儿,十分宠爱,结了婚,也有大半时间,都住在娘家。许途十岁前,几乎都和母亲一起,生活在外婆家中。父亲会经常打电话问候。每逢五一、国庆,或者春节,父亲休假,母亲才会带着他去和父亲团聚。
许途也不知道,这算感情好还是不好。
他母亲是个个人意识非常强的女人,出身富贵,受过高等教育。既不会做家务,也不屑于当家庭主妇。她认为给一个男人洗衣做饭是封建女人才会干的事,绝不是她的追求。她有自己的生活和享乐。她会独自跑去旅行,一个人在家看书、跳舞、听音乐,学习各种跟灵魂和情操有关、跟生存无关的技能。他父亲工作忙,回家晚,他母亲也不会为他下厨做一顿饭。不过,这也用不着她,因为家里有做饭的阿姨。许振声跟家里保姆的感情都似乎比跟她要亲密一些。因为许途大一点,会发现,常常他父亲有些事,保姆知道,但他母亲不
知道。
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他父母之间,彼此尊重。他们分房睡,只是为了睡眠的健康,并不等于就没有夫妻的亲密。实际上,他们经常还会考虑避孕的问题。他们见了面会拥抱,分别会亲吻。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或者不愉快。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餐馆,吃了晚饭。
许途还是寄希望于这种不适感,只是自己的多心。因为此时此刻,他面前,坐着一个很可爱迷人的女孩子。他的心,都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走。他下意识地忽略那些可能会伤害他们友谊的东西。那太荒谬了。
许振声和周莺,还坐在那里。
周莺愣神说:“你刚看到了没有?”
许振声很淡定,说:“看到什么?”
周莺说:“这俩孩子,手拉着手,没准是在谈恋爱。你看他俩那面红耳赤的样儿。”
许振声说:“随他们去吧。”
周莺说:“你儿子,你不管啊?”
许振声说:“我管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周莺说:“你心也太大了。”
周莺有点提心吊胆:“你没把你儿子教坏吧?现在的孩子都早熟的很,一个个懂得比大人都多。”
许振声说:“你放心吧,他们有分寸的。”
这顿饭,一直吃到餐厅打烊。
许振声一直屁股稳稳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架势。期间,他手机响了两次。那是许途发来的消息,问他何时回家。
许振声拿起手机,回了两个字:“晚点。”
过了十点钟,许途打了个电话过来。这男孩子在那头,小心不安地问道:“爸爸,你几点回去?”
他语气明显有点试探。
许途放心不下自己的父亲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吃饭。
他虽然不敢多问,但终归是担忧的。
他希望自己的电话,能够提醒一下爸爸,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让孩子担心了。他希望许振声能主动解释点什么。
但许振声的表现,有点不近人情。
他连短信都只回了两个字。
电话打过去,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说:“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周莺说:“你吃完饭,还是赶紧回家去吧。我看你坐这也不安生。”
许振声说:“不急。”
周莺说:“许途看见咱俩在一起,孩子会多心的。”
许振声说:“要是我连在外面吃一顿饭的自由都没有,那我别做爹了,让他来做我爹吧。我养儿子,可不是为了让他来管我的。”
电话再响,许振声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他就是个很任性的人。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谁也不管。
周莺陪他吃完饭,两人回到车上。许振声一脚油门,车朝着汪洋一片的大雨中驶去。也不说去哪,就这么一直往前开着。车窗外的雨水,把红绿灯折射的看不清了。周莺心茫茫然的,也不说话。
车在一片漆黑中停下。
许振声熄火,关掉车灯,打开车窗。
他从兜里,熟练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香烟,徐徐地抽了起来。烟头的火一明一明的,车前的仪表盘还亮着,除此,一片漆黑,见不到任何亮光了。
他接连抽了两根烟。
他总是这样,一不高兴,就沉默。他总不说出来,只是当着你的面,做出这种姿态。
周莺问他:“你最近过得不开心吗?”
许振声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也没什么不开心。”
他有种高傲的,满不在乎的劲儿。
周莺说:“你就是这样,犟。”
许振声沉默。
他一口烟吸急了,呛的咳嗽起来。
周莺说:“你还是少抽一点吧,对肺不好。”
许振声说:“你不是说,我以后老了病了,也靠不着你。”
他那语气,似乎有点儿怨怼。他嫌她的话绝情。
周莺说:“我是说的实话。不是我不给你靠,是许多事,由不得我。所以我能劝你一点是一点。”
许振声将夹着香烟的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
他丢了烟,将汽
车座椅靠背放下去,身体也随之躺下。他长舒一口气,两条胳膊交叉着搭在头顶,整个人无力地睡倒。
“我头疼得很。”
他嘟哝着,自言自语说:“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他沉重地阖上眼皮:“你让我睡一会吧。”
他伸手扭钥匙,将车上的电源也关了。
“我睡一会。”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不再作声。
车内一下子就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周莺扭头看他,他的脸在黑暗里,也不甚清楚,隐约只看得到一点黑乎乎的轮廓。
很快,身边响起了匀净的呼吸声。
周莺坐在副驾驶位上,静默了约有十几分钟。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束缚了,口鼻也被人封住,使她无力动弹,也无法开口。许振声就这么睡着了,在漆黑的夜晚,漆黑的车里。她感觉前途黯淡,无路可去。她拿了身后的座椅靠垫,拆开成一张小被子,给许振声盖在身上。
她闭着眼,靠在座位上,也觉得疲惫,不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