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鳝丝面
沈清的晚饭是陈墨白趁着炒鳝丝的工夫来隔壁送的,这回走的是正门。
菜场上买来的手工面条略粗,适合做干挑面,做汤面却有些少了滋味。陈墨白就把西红柿滚水烫了去皮,切成块后放在小锅里连面汤一起煮开,又打了个蛋进去,最后才把煮熟后又在热水里捞过一道的面放进去,转小火焖了几分钟。
“我还以为要做阳春面呢。”沈清接过用湿布裹着把手的小锅。
陈墨白还惦记着锅里的鳝丝,站在门口没进去:“阳春面我怕你吃着没味,锅你一会儿吃完洗干净放着就行,我明天来拿。”
沈清顺手把小锅搁在门口的柜子上:“你那件哆啦a梦的t恤衫呢?最近好像没见你穿过了。”
陈墨白挠头:“你怎么知道我有那条衣服?我还没舍得穿出去过呢。”
沈清松了口气:“我那天去你房间看到的。”
陈墨白有些疑惑。
可那是小舅妈从国外寄过来的,她没从衣柜里拿出来过呀?
傍晚时分,偏黄的光线撒在林间小径上,将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在小路上响了起来,逐渐靠近“小白,晚上吃什么呀?”
陈墨白转过身,没再继续纠结刚刚那个问题,笑着朝来人扑了过去:“哥哥!”
来人是周昕,陈墨白大舅舅的儿子,两口子前些年出国做生意去了,独生子常年寄养在陈墨白家。他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眼下已经是逮着自家小姑叫妈的程度了。
周昕个子挺高,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瞧上去很是斯文俊秀,手里却拎着一个与身形不符的大西瓜,单手把陈墨白抱了起来。
“想没想哥哥?今天书店外面有卖西瓜的,我挑了一个回来,回家之后放井里去,我们吃完饭吃。”周昕把手里拎着的西瓜摇了摇,又冲陈墨白眨了眨眼。
书店是暗号,陈墨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晚上吃鳝丝面。”讲完,她“哎呀”一声,“哥哥,快走快走,我的鳝丝还在锅里呢。”
周昕抱着她拔腿就跑。
陈墨白挂在自家哥哥身上,冲沈清挥手道别。
周昕察觉到自家妹妹的小动作,有点醋:“天天惯着沈小二,刚刚又送饭去了?”
“嘿嘿。”陈墨白打了个马虎眼,眼看进了家门口,跳下来就往厨房里冲,“哥你加不加醋——”
周昕本想摆摆架子,看到奶奶抱着陈墨非从里屋出来,抬高声音应道:“不放,给我放点香油。”说完,他快走几步,把手里的西瓜放到井旁带绳的木桶里,牵着绳把木桶沉了下去,盖上井盖后也跟进了厨房。
陈墨白正忙着把鳝丝装盘,看他进来时神色不对,把鳝丝往他那边推了推。
周昕往灶里添了几根细柴:“那个老阿太又有意见了,我要不过来,她指定得骂你。”
陈墨白的奶奶很是沾了些老一辈的迂腐思想,不仅仅是在重男轻女上,她也瞧不起未婚先孕还做下独身抚养小孩这个决定的沈玉,所以她一向是不允许自家小孩和隔壁的“私生子”玩在一起的。
不过陈奶奶在一些方面脸皮也薄——至少在“外人”周昕面前,她是不会管教自家小孩的。
陈墨白探头探脑往门外看,边把好几捆面往煮开水的锅里放:“奶奶要是把我惹哭了我就不做饭了,我们一起去外婆家住。”
周昕笑她:“说得倒是硬气,你倒别看门口呀。”
陈奶奶不会做饭,早被陈墨白她姑婆宣扬得全村皆知了。
碱水面在锅里丝带似的翻滚,陈墨白翘起兰花指,模仿得惟妙惟肖:“哎呦,你奶奶当年挎着篮子从草湄头走出来,你爷爷就走不动道了,眼珠子直直盯着人看,第二天就拿着准备做生意的钱找媒人去了。结果娶回家,第二天做了顿饭——”
周昕跟着捏起嗓子回:“哈哈,送医院去喽!”
兄妹俩笑得前仰后合。
外面传来狗子有些兴奋的叫声,陈爷爷耳朵上夹着一支烟,背着手慢慢走进厨房,笑眯眯的,瞧上去慈和又亲切:“小白呀,晚上吃什么?”
“鳝丝面呀。”陈墨白拿着长筷子打散粘连在一起的面条,“他们还在扎稻草人呢?”
陈爷爷道:“你爸那就是瞎折腾,种个玉米废那么多工夫。他和你妈往那一坐,鸟就都跑光了,哪还要什么稻草人呀。”
他没好气地拍拍挂在腰上的竹篓:“今天我那网就抓到一只小雀儿。”
竹篓被他拍得震了震,陈墨白有些气鼓鼓的:“爷爷——”
陈爷爷一僵,有些无奈地把挂带从脖子那块取下来:“拿去拿去。”
陈墨白把筷子塞到周昕手里,忙不迭接过竹篓。
“您也是,咱家现在也不缺吃喝了,这野鸟上都是细菌,哪能乱吃。”周昕道,偏过头,从厨房有些模糊的窗户看出去,正瞧见自家妹妹把竹篓打开,一只羽毛绚丽的鸟儿从竹篓里扑腾出来,落到她的肩膀上。
陈墨白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点了点它的头:“去吧,可别再馋嘴了。”
鸟儿鸣叫一声,振翅远去。
“小白,面好了没呀?”周昕拖长了声音叫唤,“哥哥快饿死了——”
小姑娘先用肥皂洗了手,才重新跑回厨房,十分好脾气的样子:“好啦好啦。”
陈爷爷在一边给了周昕一个暴栗:“天天就知道支使小白。”
然后他伸出手,面不改色地端走了第一碗面。
面条容易坨,陈墨白就只下了四个人的量,都捞起来放在灶台上,分别放了点盐和酱油后就捧着自己的碗去了堂屋的饭桌上。她和周昕都怕烫,于是陈爷爷就一手拿面,一手拿鳝丝慢悠悠跟了上去。
祖孙三个把鳝丝添到碗里,拌匀后埋头嗦面。中途陈奶奶在堂屋的饭桌上晃了一眼,没看到自己的碗,剜了饭桌上的三人一眼,去厨房了。
周昕莫名其妙:“她瞪咱们干嘛?”
“甭理她,给她惯的,吃个面还要人伺候到饭桌上了。”陈爷爷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碍。
陈墨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本来是吃饭的,可中午光顾着给欢欢炖冰糖雪梨,我忘记让哥哥烧火做饭了。”
沈清的名字取自“人间有味是清欢”,小名欢欢。
陈墨白还小,又是女孩子,虽然喜欢做饭,但家里一向是不让她烧火的,用陈爷爷的话说就是“女孩子还是不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所以家里大人出去干活的时候,烧火的重任就落到了周昕头上。
周昕今天去“书店”,兄妹俩早就商量好了拿隔壁小沈当这个掩饰的工具人。
沈玉是陈爷爷看着长大的,在两个老邻居走了之后也没少搭把手,算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的,所以他对沈玉的儿子沈清也是慈爱居多。
“干挑面不也挺好吃的。”陈爷爷不以为意。
陈奶奶边添鳝丝边道:“你少和他凑一块,又是病秧子又没个爹,谁知道是不是——”
一根筷子伸过来,把她的筷子往一边打:“你少添点,月蓉建安还没吃呢。”
陈奶奶把那句“小娘养的”吞回肚子里,拌了拌面,嗦了一口——
“这面怎么这么咸?”
陈墨白抬起头,一脸无辜:“我盐放得一样的呀。”
陈奶奶黑着脸:“你放盐了?”
她也不等陈墨白回答,端着碗去了厨房,准备加点开水。
周昕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自家妹妹,两个人交换了个蔫儿坏的眼神。
陈奶奶没发现放盐了,因为周昕临走前把盐拌到了下面。
陈爷爷看见了兄妹俩的小动作,也只是压低声音笑骂了一句:“调皮。”
“昕昕你爸给你安排好转校的关系了没?要是还没的话我找亲家公说说,四中远了点,但好歹在城里。”陈爷爷问。
周昕老大不乐意:“要我说在这就挺好了,中午还能回来吃个饭,再说让小白早上一个人去天桥那边坐车我也不放心啊。”
陈爷爷没好气地给他一个暴栗:“乡下和城里能一样吗?每年重高给的名额还得降分,等到高中跟不上就有你受的。也别拿小白当借口,你自己数数有几回饭是你做的,你妹妹不说你就能忘了烧火?倒没见你把吃饭落下。”
“您就别操心了,小白那姑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欠了他家人情哪里讨得找好?我叔和英才的校长认识,说过两天带我去办手续。”周昕见劝不动,只能撇撇嘴说了实话。
陈墨白笑眯眯地打圆场:“我也不小啦,再说有欢欢和我一起呢。”
周昕没好气地拉了一下她垂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小没良心的。”
小姑娘气鼓鼓地扯回辫子,把它当成鞭子在他手上轻轻打了一下。
“多大人了还和小白闹,之前在学校里把人小姑娘弄哭了还得你妹妹去哄。”陈爷爷笑话他,“快吃你的面,去学校了可就只能吃食堂了。”
“叶哥不是说学校伙食挺好的吗?”陈墨白问。
“叶双一是昌安中学的,又不是一家。”周昕道。
叶双一是周昕发小,他家就一个儿子,望子成龙的父母为了在独子能在城里读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在城里买了房,一家都把户口迁到城里去了,只在放长假的时候回乡下打理老房子。
周昕性子独,加上乡下地方大人又少,除了这个发小就没什么能深交的同龄人了,提起这个话题时颇有些郁郁。
陈墨白安慰他:“英才是私立的,学费又贵,伙食肯定好。我听叶哥说英才和昌安因为离得近天天联考,你们说不定能天天碰面呢。”
周昕被她这句安慰弄得哭笑不得:“谁喜欢天天考试啊?陈小白你可快别乌鸦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