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界空之识
中原有五方五家，司空界也有四荒四主，其中的临南之地与人界最近，灵魄登临临南与人界交际处的回首桥之前，需得饮下由临南之主孟婆熬制的孟婆汤忘却前尘记忆，方可重新轮回。
临南之地归临南之主管辖、陆判大人庇佑，有两万阴兵镇守，在回首桥畔，还有一大片盛开的彼岸花，这些彼岸花由人每一世的记忆幻化而成，寄托了凡人无边的思念，被孟婆剔除记忆中的怨念后栽种在临南，受界空星河的水灌溉，有着强大的信仰之力，因此成了司空界南部的强大天然屏障。
“今日受判官审判之人为508人，三百零八人皆已服下孟婆汤，入了轮回，剩余两百人于临南因罪服刑，年限二百到八百年不等，另外，天界玄机仙子诞辰将近，我已清点好临南送去贺喜的礼品，随时可以送过去。”蓝衣青年手捧一大束鲜红色的彼岸花跟在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女子身后，汇报着今日的临南各项事宜，他的身材高挑，束着高马尾，长相颇为英气，左边脸上还有卷云纹一样的胎记。
在男子前面的女子一袭白衣，身着淡雅，腰间还挂着一把银蓝色的软剑，步调矫健，她的手中也捧着一大束彼岸花，听着男子的汇报，女子淡淡的点了点头，领着男子到了那一片彼岸花花海中，花海边的骷髅人阴兵见到女子，恭敬的行礼：“孟婆大人，昀光大人。”
孟凝歌点点头，眼神冷淡，径直往前走，在大片花海中找到了一片空地，半跪着将彼岸花栽种在了空地上。
做完这些，孟凝歌站起来对昀光道：“寻个合适的日子，把东西送过去吧，对了，既然判官分了两百个获罪灵魄到临南，按照临南的规矩，就先送他们去下油锅炸一炸，若还有命活，就丢去矿山开采矿石，正好殿里阴兵的配置可以换一套全新的。”
昀光一一点头答允，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支琉璃质透明瓶，里面呈着幽绿色的发光液体：“另外我按照你给的配方又改了一版孟婆汤，如果汤效够强，以后阴兵就将这个配方的孟婆汤分发给待轮回灵魄。”
孟凝歌接过瓶子，晃了晃瓶子中的液体，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下一刻，她就拨开瓶盖，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昀光静静的站在孟凝歌身边，并未阻止，显然已经对主人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孟婆汤是孟凝歌一手研制，能引人记忆，但引得人记忆的多少却要根据孟婆汤的药效来定。
而这以身试药的责任就落在了孟凝歌身上，她的每一次试验都抽取了自己身上的欢乐记忆，留下来的大部分是痛苦不堪的回忆，渐渐的，她本人也越来越淡漠，临南虽在孟凝歌的管治下井井有条，但也少了一些人情味。
孟婆汤在孟凝歌的身体里开始产生作用，孟凝歌跌坐在地上，抓着衣摆，强忍着眩晕感，她能感觉到，一部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正在抽离出体内，记忆化为一缕缕白光汇聚在一起。
这是改制版的孟婆汤最强的作用，忘却情爱所带来的一切记忆，其实在地府任职的四位判官都知晓孟凝歌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割舍不掉的人，纠缠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割舍掉这份感情，做一个真正无欲无求的神官。
渐渐的，孟凝歌适应了这种晕眩感，记忆中关于沈子衿的一切回忆都被剥离了出来，包括现在对他的思念之情。
孟凝歌咳嗽了一下，挣扎着站了起来，接住了那抹温柔的光点，将它置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昀光站在孟凝歌身边，见她没事了，才开口询问道：“效果如何？”
孟凝歌神情淡漠，静静的站在花海中：“嗯，和预想的差不多，吩咐下去吧，这份孟婆汤以后就作为轮回灵魄所饮茶汤吧。”
见孟凝歌仍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昀光忍不住催促：“阿淮，天色已晚，该回孟婆殿了，不然明日的任务该是完不成了。”
自从孟凝歌成了临南之主，越发喜欢在夜间活动，导致每天起的都很晚，险些完不成每天的任务，因为这个原因，她每次都被作为授业恩师的魏判大人批评。
不过批评了没用，她还是那样，渐渐的，就连魏判大人也管不了她，把这么一个大麻烦丢给了陆判大人。
陆判大人一贯采取放养政策，由着孟凝歌去了，前提是把本职工作做好。
孟凝歌摇摇头：“我又不困，美容觉什么的，我没什么兴趣，你陪我待一会儿。”也不管昀光同不同意，就径直往着界空星河边走去。
昀光没办法，无奈的叹了口气，匆忙跟上。
孟凝歌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手里还拿着那个装有记忆的匣子，她的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昀光坐在孟凝歌身边，也不说话，随便抓了颗边上的石头，打起了水漂。
看着石片不断在水面上向前弹跳，孟凝歌终于开口，眼神中带着一丝眷恋：“我记得，这还是我教给你的。”
“是啊，那时的你怕我无聊，教了我很多有意思的游戏。”昀光点头，又扔出一颗石头，这次的石头打了十个水漂才沉了下去。
孟凝歌半开玩笑道：“仔细想想，十大名剑，除了你，其他几把剑都还留在人间，只有你另类的跟在了我身边，也不换个主人。”
昀光正在挑拣石子，听到这话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垂眸道：“我是你的家人，小殿下说过让我好好照顾你。”
“你倒是很听小汲的话，我以为你会搬出某人。”
昀光一脸认真的说：“我虽是由月下仙人亲手打造，但却与你相伴时间最长，我只认你做主人，还有小殿下。”
孟凝歌抿了抿唇，握着匣子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过了半晌，她才说：“对我来说，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就是小汲也早已转世重生，换了面孔和身份。”
昀光说：“陆判大人说了，沈元汲的命格很好，只要不犯错，基本每世都能平安顺遂。”
孟凝歌感慨道：“他作为我儿时，是淮渊的帝王，身负重任，一生虽享尽荣华富贵，却也经受了朝堂上的人心险恶，他这一世活的辛苦，往后每一世只要安康喜乐，我便放宽心了。”
昀光没有说话，静静的注视着孟凝歌，眼中闪过一丝心痛，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但似乎只有孟凝歌被遗忘在了原地，沉浸在过往的悲痛中，也难怪她舍弃这段情会如此毫不犹豫，因为现在除了自己，真的没人会记得这段往事了。
司空界因是往生灵魄所居之地，终年黑夜，不见一点阳光，望着漫天的星光，孟凝歌忽然笑了：“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片星空呢？看来我真是眼界短浅了，既已成神，就不该过多的纠结于往事之中，你说呢？”
“嗯。”
孟凝歌看着手上的匣子，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将这匣子扔进了界空星河，匣子在水里漂浮了一会儿就沉了下去。
昀光错愕的看着孟凝歌，不明白她为什要这么做，孟凝歌却道：“既然要割舍一切，我就不该把这东西留在身边，昀光，从今日开始，我要做最逍遥自在的神仙，万般愁丝，也无法使我忧虑。”
昀光低下头，轻笑一声：“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但我希望你不是装出来骗我的。”
“我骗没骗你，你不是一眼就看的出来吗？”
昀光站起身，点头：“也是，毕竟除了沐浴以外，我们基本都在一起。”
“睡觉时可没有。”
“你抱着我的剑身不算睡在一起吗？”
“……”
“那既然想清楚了，我的孟婆大人，可以回家了吗？再不休息，您明天的任务怕是真的完不成了。”
“那走吧，困了。”
“刚还说不困。”
“我既然逍遥自在了，又何苦为难自己？困了就是困了。”
昀光无奈一笑，眼中尽是宠溺：“好吧，那明天我会准点喊你起床用早膳。”
“呃，还是算了，午膳时间再叫我吧。”
“你啊你。”
两人渐行渐远，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匣子沉下去的地方隐隐发着天蓝色的光芒，界空星河的水面掀起阵阵涟漪，过了一会儿，水面恢复了平静。
……
……
回到孟婆殿后，孟凝歌便睡了，一夜好梦，醒过来之时，竟是到了午时，她悠悠的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和衣裳，去吃午膳。
孟凝歌和昀光对吃饭一向没有什么要求，经常在孟婆殿后院的花园里摆了一张桌子吃饭。
可当孟凝歌过去之时，一向她坐的位置竟多了一个人，那人的面容清秀端庄，气质出尘脱俗，高贵典雅，还有着一头天蓝色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身上，而他身上的衣服竟还是昀光的，他静静的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犯错误的孩子一般惴惴不安。
孟凝歌有些奇怪，便走到了昀光身边，询问道：“这谁啊？”
见到孟凝歌，男子眼睛忽然亮了，他起身抱住孟凝歌，磕磕绊绊的说：“母亲大人。”
听到这个名词，孟凝歌表情宛如晴天霹雳，她惊讶的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昀光，意思在问，怎么回事？
昀光摆了摆手，无奈道：“这小哥可有意思了，我去送今日上午的彼岸花，恰好在河边看见了搁浅溺水的他，被发现的时候他浑身赤果，没办法，我就只好将我的衣裳借给了他穿，等他醒了之后更有意思了，我问他名字，他不答，我问他家住何方，隶属于哪个神官麾下，他也不答，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孟婆殿，整整半天，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只你来了，他才开口，一开口还就是认贼做母……不对不对，是乱认亲戚。”
孟凝歌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这个男子的身形比她还高挑，此刻却像个孩童般抱着她不放，神情可怜兮兮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她忍不住摸了摸男子的头发：“我不是你母亲，你认错人了。”
男子抬头，一双墨蓝色的眼眸中透着坚定，只见他斩钉截铁的说：“您……是……母亲大人。”
男子似乎还未开智，话说的都磕磕绊绊的，但“母亲大人”这四个字他却是说的非常流畅和坚定。
孟凝歌心生疑惑，握住男子的手腕，闭上眼睛，初灵之本流过男子周身，再度睁眼时，昀光忙问：“如何如何？查出什么端倪了？”
孟凝歌微微点头，先是对男子说：“我与昀光单独说些事，你就在此地别走动，可以吗？”
男子点点头，一脸乖巧：“嗯。”
把昀光带到稍远点的地方，孟凝歌叹了口气：“你知道他是谁吗？”
昀光实诚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所以问你啊。”
“我方才探过他的周身灵流，他身上有我的灵息且带着轮回灵魄的记忆之力，他应该是孟婆汤化灵而来的，而且……那个匣子，怕是促成他化灵的契机。”孟凝歌摇摇头，无奈道。
“你的记忆匣子？怪不得我发现他的地方就是在昨晚我们待过的河边，那你……留下他吗？孟婆汤由你一手熬制，从某种意义上，他叫你母亲好像也没错。”
孟凝歌：“……看他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出去也是会被骗得裤子都不剩一条，孟婆汤改版至今，其效力就是神官饮下也会被影响，他如今懵懵懂懂，刚化灵怕是还无法掌握体内强盛的魂力，放出去也是个不小的祸害，被旁人发现也怕是会被当做孟婆殿的过失，我可不想再被师父骂的狗血喷头了。”
“明白了。”
孟凝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昀光耳边问：“另外，我问一句，那孩子身材怎么样？”
昀光：“……他也算你半个儿子，你不能饥渴到连儿子都不放过吧？”你的关注点为什么这么奇怪？
“开玩笑开玩笑。”
不过这也算是个小插曲，两人谈完后，才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孟凝歌又让阴兵给男子搬了个椅子，然后问道：“你有名字吗？”
男子摇摇头，声音醇厚：“没有。”
昀光说：“要不，你给他取一个？”
孟凝歌沉思了一会儿，道：“昀光，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淮渊见到的夜光云吗？”
“当然，这种夜光云多见于高空，因颜色黯淡很难被人看到，云游的吟游诗人见到此景，又为它添了一个名，叫做云之迹。”
“云之迹的颜色和这孩子的眸色很像，不若就叫他云迹？”
昀光点头：“云迹，是个好名字，小朋友，你以后就叫云迹了，还不谢谢阿淮。”
云迹愣了愣，看向孟凝歌，讪讪的站了起来：“谢谢母亲大人。”
孟凝歌摆手让他坐了下来，跟他介绍昀光：“这是昀光，乃十大名剑之一的昀光剑化灵而来的剑灵，他是我的好友，你唤他名字就可以了。”
昀光忽悠道：“诶诶诶，都说了我是你好友，是和你一个辈分的，怎么着也该叫一声舅舅吧？小云迹，叫声舅舅。”
云迹虽意识懵懂，但或多或少能感觉到昀光的不怀好意，坚决的摇摇头：“母亲说让我叫你名字，就叫名字。”
“云迹，你没化灵之前，可都是我熬制孟婆汤，阿淮顶多就是给了我一张配方，叫声舅舅也不过分吧？”
孟凝歌淡淡的跑来拆台，舀了一勺肉汤给云迹：“我记得前期你一直都是看我熬孟婆汤，到了后期你也只是用法术熬汤，我何时见过你动一只手了？”
昀光撇了撇嘴，小声吐槽：“果然挚友没儿子重要，关键时刻胳膊肘往外拐。”
孟凝歌笑道：“只是一个称谓而已，你作为十大名剑排名第二的剑灵，别放在心上了，无论怎么样，你还是临南的执法者。”
昀光冷哼一声，然后动筷子吃饭：“算了，本剑灵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吃饭。”
孟凝歌无奈一笑，正要动筷，却发现云迹一动不动的坐在位子上，迟迟不肯动筷，好奇的问：“小迹，为什么不吃饭？是不喜欢吗？”
云迹摇摇头，有些窘迫的说：“母亲，我……我不会用这个……”说着，指了指放在他眼前的筷子。
昀光难以置信的看着云迹：“这……”
孟凝歌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云迹身后，带起了他的右手：“现在拿筷子。”
云迹被孟凝歌的手带着抓起了筷子，孟凝歌摇摇头：“不对，要用中指、拇指、食指三根手指轻轻拿住，拇指要放到食指的指甲边，无名指的指甲垫在筷子下面，你再试试。”
云迹点点头，跟着孟凝歌又试了一下，这回倒是没错了。
孟凝歌带着云迹的手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碗里，然后道：“学会了吗？”
云迹点点头，开心的像个半大的孩子，孟凝歌像对孩子一样摸了摸云迹的头发：“自己再试试吧。”
“好。”
昀光默默的看着，突然觉得嘴里的菜不香了，有些郁闷的闷了一口酒。
而从此以后，云迹就开始一点一点学习为神的技巧，孟凝歌发现这孩子非常聪明，一点就通，渐渐的，司空界都知道了云迹的存在，又因为孟凝歌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儿子。他到哪儿都被人尊称一声临南少主，渐渐的，孟凝歌也将临南大部分庶务交给了云迹和昀光打理，自己则继续研制孟婆汤。
但日子并总是一帆风顺的，哪怕成了神官，云迹对孟凝歌和昀光很好，对旁人却是不假辞色，面对这，孟凝歌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已经放权给了昀光和云迹，而且监管者有时也是需要强硬手腕的，云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需要将自己强硬的一面展现出来，这样临南才不会乱？
而且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事情，一般作为临南之主的孟凝歌也是懒得管的，可就是这样，却让云迹闯下了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