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舆论

    这样的言论，周姣姣已经听了很多年。

    他们恶意揣测完她妈妈还不够，又将目标转移到她身上，说她是“野种”“杂种”。特别是村里的老人，教唆其他孩子们这样说，还说她身上留着和她妈妈一样，不干不净的血，谁和她玩谁就会被传染。

    所以，周姣姣小时候，根本没人愿意跟她玩。

    当时，阮行舟听完周姣姣讲完这一段的时候，对她说，“如果你以后想找人陪你玩，就尽管来找我。”

    他知道自己应该对周姣姣说，都过去了，不要想那么多。可是他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他不能这么说。

    假如真的对周姣姣这样说的话，无疑又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盐。有些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但是伤害却还留在心底，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伤痛会被淡忘，有些痛苦却能记住一辈子。

    所以，他应该做的，不是对来访者说以后会好的。

    一旦来访者发现事情根本无法好转，连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都被抹去的时候，他的信念忽然倒塌，面临的则是巨大的灾难。

    这个时候，他就再也活不下去，死亡对他来说亦是最好的解脱。

    老师也不管，周姣姣也曾试图叫来妈妈，可是看到老师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妈妈，她就知道叫家长根本没用。

    有时候，老师发现她被欺凌后，不仅没有阻止，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他们怎么不去欺负别人，就欺负你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这样的话，周姣姣听到的太多太多了。

    而且能这样和她说的，大多数还是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那时候周姣姣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这样，长大后也不明白，女孩不应该是帮助女孩的吗？

    为什么她们要为了取悦男人，甚至因为身边的人得到男人某些方面的“认可”，就开始贬低，诋毁她呢？

    姣姣是出众的意思，也是父母对自己小孩的爱称，且与皎皎明月的“皎皎”音形相似。周姣姣妈妈希望她能像明月一样，明亮皎洁，不落世俗，永远闪闪发光，耀眼璀璨。

    然而，再明亮，再耀眼的月亮，在这样一个万里无云，却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夜晚陨落了。被人一把从天上拉下，坠落成泥，碾作尘。

    当班主任手电筒的光扫在周姣姣脸上的时候，她条件反射似的眨了眨眼睛，她挣扎着，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老师……”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到班主任正在训斥那些人。

    “小兔崽子们，你们知道自己给我闯了多大的祸吗？万一她要是被你们打死了，你们就成杀人凶手，要坐牢的知不知道？”

    “死了正好，周姣姣这个贱人要是死了，我们也算为社会除害，还算功德一件！”听了班主任的话，为首的短发女生忍不住掩嘴轻笑。

    班主任瞪了她一眼，不悦地训斥她，“难不成你还想坐牢，或者被枪毙不成？”

    “……”

    伴随着失血过多，周姣姣的意识逐渐模糊，再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到最后彻底昏死过去。

    等周姣姣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孤身一人躺在小诊所里。虽然正值盛夏，但是深更半夜的风很凉，再加上她身上一条薄被也无，所以她是被硬生生冻醒的。

    醒来的周姣姣不知道自己接下里要干什么，她感到很害怕。她想回家，又怕妈妈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会伤心，再加上路上不安全，万一要是再遇到坏人怎么办？

    她也不敢喊人，怕自己惊扰了别人，人家直接把她赶到大街上。身无分文，只能沦落街头。这样想着想着，周姣姣就坐到了天亮。

    就连周姣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顾虑，仿佛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曾经那么骄傲明媚，走在路上也要昂首挺胸的她，去哪里了呢？

    听到拉门声，周姣姣扭头一看，与护工姐姐正好对上。在周姣姣的小声请求下，周姣姣得以与班主任通话，令她没想到的是，班主任会让她不要报警。

    班主任话里话外都在说，这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还有意无意将错都引到周姣姣身上。

    “所以，你放弃了报警？”阮行舟问。

    周姣姣点点头。

    阮行舟翻看着手中的病历本，抬头对周姣姣说，“你不应该放弃报警的。”

    “我知道。”周姣姣点点头。

    她只不过是太害怕了，她害怕那群人的报复，害怕妈妈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为什么受害者只能活在痛苦之中，被曾经收到的那些伤害反复折磨？而对于施暴者来说，校园时期的那些暴力行为不过是他们成长道路上的小错误，笑笑就过去了。

    施暴者往往会选择性遗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受害者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这不公平。

    如果我不能忘记，我也要他们记得，要他们记得他们当初是怎么欺负我的。要他们时时刻刻记得，自己以前是个施暴者，日日夜夜被仅存的良知折磨。

    听了周姣姣这番慷慨既往的话，阮行舟笑了。

    对于一个心理咨询师来说，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看到自己的来访者重新振作起来。

    “你能这样想，我感到很欣慰。你要记得，你才是受害者，你没有错。”

    曾经的周姣姣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漂亮，就会被人仰慕。殊不知，美丽是不被原谅的，美丽是会遭人妒忌的。有时候，太过美丽，也是一种罪过。

    而她唯一的错，就是因为太过美丽。

    为了养伤，周姣姣向班主任请假了。等她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一周后。

    等她再回到学校，早就没有往日的神采，曾经高傲的性格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东西，就好像是飞鸟丢掉了羽翼，再也不能飞翔。

    即使是身着高领衬衫，也遮不住身上的伤口和淤青，面对众多人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目光，周姣姣再也忍受不了，被迫选择休学。

    明明不是她的错，是他们欺负她，而她却要为此道歉，承担后果。

    休学之后，周姣姣很快和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孩在一起了，也正是她现在要结婚的对象。两人经常骑着旧电瓶车出去吹风，奔驰在繁华的街道上，身边是灯红酒绿的夜色。

    像极了小说里高岭之花跌落神坛，自甘堕落后，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的狗血烂俗桥段。

    不过，周姣姣是真心喜欢方泽的。

    也许是因为他会用一个小时两块钱，可以去网吧打三个半小时游戏的钱，给她买一杯喜欢喝的珍珠奶茶。

    又或许是因为两人挤在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冬天冻得人瑟瑟发抖，夏天热的满头大汗，连洗手间都是和别人公用的，但是方泽依然没有抛弃她。

    不同于她的被迫休学，方泽是自愿辍学的。他本来学习就不好，再加上家境不好，交不起学费，家里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奶奶。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上学只会浪费钱，还不如找个活儿先干着，还能补贴家用。

    白天的时候他会在出租屋里睡觉，等晚上就会去一个哥们儿的烧烤摊上忙活，回来的时候会给周姣姣带啤酒小菜羊肉串。

    “那你还会回去上学吗？”

    一开始，阮行舟其实是不能理解这些的。在他看来，如果不是那些人，周姣姣努努力，说不定可以考上一所大学，毕业后找一家公司工作，拜托这个小县城。

    但是，周姣姣却选择安于现状，甚至跟一个小混混在一起了。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只要来访者自己感到幸福，别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是不会干预。

    周姣姣摇摇头说，“不会了。”

    虽然那些人已经毕业，离开这里，但是一想到自己在学校经历了什么，周姣姣就再也待不下去。

    “不过阮老师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放弃学习，我已经打算和方泽一起自考本科，并且开始准备了。我们约好，要一起上大学。”

    说完，周姣姣精致漂亮的脸上浮现出淡淡微笑，带着一丝羞涩。

    看到周姣姣脸上的神情，阮行舟想起她此番前来，其实是想参加婚礼的。

    而他之所以要让傅晚风再等他些时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在等他以前接待过的来访者回来找他，告诉他，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除了周姣姣外，只剩下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然而，少年失约了，并没有按照约定回来找他。

    阮行舟甚至不知道，那个因为性取向被室友□□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是生是死有没有从噩梦中走出来

    听完周姣姣的话，阮行舟点点头。看到自己曾经的来访者走出雾霾，重新燃起希望，开始新的生活，他也为她感到高兴。

    “所以，我想请阮老师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一直以来，我都由衷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你的到来，对我们来说也是最好的祝福。”

    阮行舟说，“不用谢，帮助每一个来访者，是我身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应尽的义务。不过，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谢谢你，阮老师。”周姣姣笑着说。

    周姣姣之所以会成为阮行舟的来访者，并不是因为她找到了阮行舟。相反，是阮行舟找到她，告诉她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自己。

    一开始，周姣姣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在她看来，像阮行舟这样养尊处优，生活优渥的人，又怎么会真心想要帮助自己

    更何况，对于她这样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的人，根本付不起高昂的咨询费。更何况，强烈的自尊心也不会允许她这样。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对阮行舟改观了。

    当那群再次找上门，对她冷嘲热讽，并准备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是阮行舟及时出现运用武力成功吓退他们。

    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阮行舟，动起手来却一点儿都不弱，不仅动作行云流水，而且刚劲有力，能够以一敌十，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正当周姣姣疑惑阮行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被他告知是因为自己没有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