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电疗
阮行舟站在门口，看到傅晚风站在床上，手里拿着白色枕头，身上穿着蓝色的条纹睡衣，发丝凌乱，表情狰狞，不断地挥舞着。
围在他面前的一群医生正拿着病例报告，小声议论着。为首那位青年医生，相貌清俊，皮肤白皙，乌黑的短发蓬松微卷，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为他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气质儒雅温润。
阮行舟认得他，知道他叫沈雪重，是这家三甲医院内唯一一个年轻有为的心理医生，才二十八岁就获得了各种荣誉。
听到他的脚步声，沈雪重回过头看着他，抬起脚朝他走了过来，两人又一起退到门外。
走出房间之前，阮行舟回头看傅晚风一眼，见傅晚风已经乖乖地坐在床边，盯着窗户上摆放的那株绿植出神。
见傅晚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阮行舟在松口气的同时，内心隐隐还有几分失落。
他知道傅晚风现在正在发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加重他的病情。
两人站在门外，沈雪重当着阮行舟的面翻看着傅晚风的病例，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治疗方案。
过了几秒，他抬头阮行舟说，“病人目前情绪高涨，比较抗拒治疗。作为家属，你可以选择适当安抚一下，有利于接下来的治疗。”
阮行舟一直盯着傅晚风的背影看，此时的傅晚风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失落地坐在原地，等着有人牵引着他迷途知返。
看到阮行舟盯着屋内的傅晚风看，沈重雪还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打算再重复一遍。
他还没开口，就听到阮行舟轻声问他，“可以不用电休克治疗吗？”
听到阮行舟这么说，沈雪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重说，“我记得你以前是心理咨询师，前不久才刚辞职？”
阮行舟点点头。
“相信你比我更加了解傅晚风的病情。我看过病人的病例，发现病人已经有了严重的自杀自残行为，而且还有精神分裂倾向，一般的药物治疗对他病情的作用也在逐渐减弱，所以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电休克治疗。”
阮行舟看着光滑的地板，慢慢握紧了拳头，沉默不言。
作为一个从事心理学行业的人来说，他当然知道这些，同时他也知道电休克治疗的副作用。
头痛，恶心呕吐，反应力变慢，记忆力减退这些都算是轻的，严重的话可能导致骨折，关节脱臼。
只是，如果不用电休克治疗的话，傅晚风的病情很有可能继续恶化下去。
更何况，他还记得傅晚风对他说，他之所以会得双相情感障碍，就是因为自己。
然而他生性再冷漠，面对傅晚风现在这幅模样，也会感到愧疚。那怕他一开始，从未觉得自己亏欠过傅晚风什么。
想到此处，阮行舟深深长吁一口气，对沈雪重说，“我会劝他尽早接受治疗的。”
“既然这样，”沈雪重点点头，继续说，“抱歉，我还有事情要忙，不能再继续陪你聊下去。”
说着，沈雪重就转身离去。还没走几步，沈雪重像是想到什么，转过身叫住阮行舟，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别人可能不明白沈雪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阮行舟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对沈雪重说，“谢谢。”
阮行舟知道，沈雪重说的不是傅晚风的病情，而是他。毕竟，不止傅晚风一个人病了。他以为不会被人看出来，没想到却被沈雪重发现了。
面对沈雪重的善意提醒，他也选择颔首答谢。
目送沈雪重离开，阮行舟刚一转身，抬头就看到傅晚风站在门口盯着他。两人相对无言，他犹豫片刻，还是抬脚朝傅晚风走过去。
“傅晚风。”阮行舟抬头看着喊了一声。
听到阮行舟喊自己的名字，傅晚风低下头看着他问，“你想让我做电疗？”
“电休克治疗治疗躁郁症最有效的方法。傅晚风，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好，我治。不过我有条件……”傅晚风又准备再提一个要求。
“我答应跟你回去。”阮行舟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是这个。除了你要答应跟我回去，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阮行舟已经做好了，无论接下来傅晚风提什么条件，只要他能做到，他都会选择答应他。
而他唯一所求，便是傅晚风接受治疗。
傅晚风紧紧地盯着阮行舟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他缓缓说，“我要你陪着我。”
“好。”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阮行舟就答应了他。
——
接下来，就是商量做mect治疗的时间。很快，他们就和医生敲定了时间。到了做电疗那一天，傅晚风突然对阮行舟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电休克治疗。
原来，他之前的病情比现在更严重，每日想到阮行舟离开他，都会头痛欲裂，痛不欲生，伴有严重的自残行为。为了缓解他的痛苦，他的父母在医生的建议下，同意对他进行mect治疗。
然而，他们不仅想要通过电休克治疗治好傅晚风的双相情感障碍，还想通过电击的方法，让傅晚风忘记阮行舟的存在，彻底根除他的痛苦来源。
听到这儿，阮行舟久久地沉默着，傅晚风也暂时停下来。按照傅晚风所说的，如果他那个时候真的忘记的话，肯定比现在幸福快乐。
可惜，傅晚风并没有忘记。
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暂时忘记了阮行舟的存在。可是等看到阮阮后，不知道为何，看着阮阮的脸，他就想起了阮行舟。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傅晚风疼得直打滚儿。等到疼痛过后，阮行舟那张清晰的脸，以及那些过往记忆，再次回到他的脑海中，烙印在他心里，再也忘不掉。
听完傅晚风的自述，阮行舟并没有再对他说对不起，而是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做电休克治疗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不管有病没病，看到这样外面万里无云的晴空，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在阮行舟的注视下，傅晚风被推了进去。在这期间，阮行舟接了一个电话，是温故打过来的。
他刚接通，温故的声音就在那头响起来，“阮行舟。”
“嗯。”阮行舟应了一声。
“他进去了吗？”温故问。
阮行舟回头看了一眼医疗室的方向，对温故说，“进去了。”
温故沉默一秒，又说，“希望经过这次治疗，傅总的病情能得到控制，尽快好起来。”
“嗯，会的，我替他谢谢你。”
听着阮行舟轻微的声音，温故嘱咐他，“阮行舟，等这次治疗结束，你也别忘了好好休息，别光顾着照顾傅总。”
“好。”
阮行舟一边回答着温故，一边心里想着，上次的药快吃完了，刚好这次来医院，待会儿可以去拿药。
“对了。”似乎是想到什么，温故又说，这次她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喜悦，“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没有。”阮行舟摇摇头。
他最近为了傅晚风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又怎么会去看新闻呢？
“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电话那头，温故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故的快乐情绪感染了阮行舟，他站在落地窗前，仰头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久经忙碌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轻松的笑意。
“阮行舟，不得不说你是对的。因为傅晚风的参加，那些媒体大肆宣扬了这次慈善拍卖会。不仅提高了公司的知名度，为公司带来了很多订单和合作机会，而且你在网上的热度再次疯涨，不少人都知道有一位年轻帅气的新晋插画师。”
“太好了，恭喜你！我们成功了。”阮行舟笑着祝贺她。
“不要光恭喜我，等你忙完，我要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
阮行舟本想说，他们朋友之间，不必如此。但一想到，这是温故的心意，就答应了她。
“还有，我还没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总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吧？我记得，你选择辞去心理咨询师这个工作，不就是为了转行当插画师么？”温故关切地问。
听了温故这些话，阮行舟沈默半响，在这几秒他的脑海中闪现了很多画面。
等回过神来，他对温故说，“阿故，我已经答应要跟傅晚风回去。”
“你……”温故没想到阮行舟会这么说。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打算像我之前给你说的那样。你放心，等我回去，会接受记者的采访，也会接一些商稿。”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放弃。”听阮行舟这么说，温故松了一口气。
阮行舟莞尔一笑，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轻易放弃的。”
“也对。你要是真的放弃，就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阮行舟了。”
——
刚挂完电话，护士就走过来告诉阮行舟，治疗已经完成了。
“好，我这就过去。”阮行舟收起手机，朝病房的方向走过去。
他刚走进房间，就看到傅晚风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风景。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跟我回去。
“嗯。”阮行舟点点头，找了一个椅子，在傅晚风的病床前坐下。
看到傅晚风不发一言的样子，阮行舟忍不住发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听到阮行舟的声音，傅晚风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几分动容。
他确实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唯一的感觉就是如获新生。在进行电休克治疗前，打麻药的时候，他会想到阮行舟的脸，会感到痛苦。
做完电休克治疗出来，再次看到阮行舟，他忽然感觉轻松了许多，简直是如获新生，连呼吸空气都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事实证明，电休克治疗对他的病情确实是有帮助的。难怪阮行舟宁愿答应跟他回去，也要他做电休克治疗。
“那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阮行舟又问。
因为他知道，做电休克治疗有一定的副作用，特别是有失忆的可能。所以，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傅晚风做完电休克治疗后忘了他会怎么样。
当然，他坚持让傅晚风做电休克治疗，并不是抱着傅晚风可能会忘记自己的心理，而是真的想让傅晚风好起来。
阮行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倘若傅晚风真的暂时失忆的话，他就等傅晚风恢复记忆。刚好那个时候，他的事情也解决完了，可以跟着傅晚风回去。
只是他没想到，傅晚风治疗后的状态非常好，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不仅很快苏醒过来，状态还非常好，能够清晰地记得他。
听到阮行舟的再次询问，傅晚风轻轻摇摇头，“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