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禁锢
景初融眼见狂风骤雨气势汹涌得将要溢出顾承暄的眼底,却在她出言试探的瞬间销声匿迹。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俄而风平浪静。
莫名其妙一阵心虚。
她心虚甚么?她又没做出得罪他的事。景初融心道。
顾承暄稍一阖上眼眸,再抬眸时眼底仍蕴着平素那潭深邃冰冷的湖泊,波澜不惊。
实则心下一片惘然,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候。
方才那股邪火来得难以捉摸,不知为何越烧越旺。
顾承暄烦躁地伸指狠狠按了按眉心,神情冷淡。
诈尸还魂的纪王见景初融一开口,顾少将军便消了气,只当是这位皇妹不知何处冒犯了少将军。
这可使不得!顾承暄这般权势煊赫、手握重兵的将军,他忙着讨好尚且来不及,怎能让小皇妹轻易得罪了!
素来头脑简单的纪王当即舍妹取义,他抬手便将景初融推向顾承暄,板起一张脸肃然道:“敬安,不得无礼,给顾将军赔罪。”
力道重了些。
景初融一时不备,被推地脚步踉跄,猝不及防直扑顾承暄而来。
温软的脸颊即将撞上他胸口的瞬间,景初融被顾承暄倏然拦腰抱起,足尖腾空旋转了半圈缓冲。
她的腰肢极细极软,饶是冬日衣着多而厚,也不堪盈盈一握。
这一转,顾承暄的身姿便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自纪王的视角看去寻不到半分景初融的影子。
脸颊伏在他的胸口,景初融惊愕地微微喘息几口气,耳朵紧贴着顾承暄的心脏,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震动着她。
景初融头脑晕乎乎的,方一抬眸,目光所及处便是少将军的喉结快速上下滚动。
顾承暄怀抱着温香软玉,只觉方才好不容易平息的燥郁之气此刻勾起澎湃气血自下翻涌。
他眼帘微低,薄唇紧抿,音色透出喑哑:“松手。”
景初融赞同地点点头:“是该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少将军不该抱我。”
“我是让你松手。”顾承暄的语气中明显染上几分不悦与燥郁。
景初融这才发觉顾承暄早已松开了双臂,而自己却因为害怕,双手不争气地紧紧环住少将军的腰身,紧贴着人家。
她讪讪松开了手,面露尴尬福身一礼:“敬安失仪,请少将军见谅。”
顾承暄却一反常态,不紧不慢倾身靠近她,眸色深深,意味不明。
景初融抬眸从容对上他的视线,微微偏头露出娇憨俏皮的神色。
她敏锐觉察到,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顾承暄深邃凛冽的眸底顿时生出几分胆怯与躲闪。
景初融忽而被他略显窘迫的模样逗地无声一笑,漾开唇角梨涡浅浅。水灵灵的杏眸噙着笑意,像两枚圆圆的小月亮。
小公主的笑颜比泡透的蜜枣还要甜。
顾承暄呼吸一滞,心跳得越发快而剧烈。
背后的纪王被两人晾在一旁许久,他咳咳两声,主动掺和进来。
“敬安年幼不懂事,无意冒犯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顾承暄兀自沉浸在小公主弥足珍贵的笑意里,冷不防被纪王一打断,霎时目光一凛,眸中闪过刀光剑影。
他正色道:“无妨,是顾某唐突了。”
景初融立在一旁无言以对。
合着你俩当着我的面,一来一往便给我安了个莫须有的错?我错在哪里?何时冒犯了顾承暄?
那厢纪王忙着将此事囫囵揭过,便铺开案上书卷,示意道:“敬安新近复原了部分策论,本王想着将军才智过人,不若邀将军共观此策。”
说罢,便吩咐侍从将策论呈给顾承暄。
顾承暄接过策论从头细读。
景初融却在一旁不动声色悄悄审视着他。她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是蓦地一紧。
归同策内容有误!
她故意书写错误策论交给纪王,目地便是要假借归同策束缚纪王的手脚。
景初融心知纪王愚钝,笃定他看不出其中异常。若纪王真有这般才智能明辨是非,倒也担得起大厉皇储的重任。
只可惜,纪王极其门下宾客皆是群虚有其表的榆木脑袋,根本读不透归同策,也辨认不得其中的真假道理。
故而她才敢放心大胆地将内容有误的策论呈上来坑纪王。
可是顾承暄不一样。
此人自幼驰骋疆场,熟读兵家著作,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
那卷策论若是经了他的眼,顾承暄未必不能察觉其中异常。
到那时,他若与纪王和盘托出……
景初融一双素手禁不住攥紧了袖摆,浓密睫羽隐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却见顾承暄目光逐渐冰冷沉重,眉间微微皱紧。
景初融的一颗心骤然悬起。
若是他真的当众指出其中错误,景初融便一口咬死归同策内容原本便是如此,其余一概不知。
毕竟除却她,无人知晓原本真实内容。
景初融打定主意为自己想好退路,心下却仍旧不安,七上八下坠得人分外难受。
只因她清楚顾承暄是个怎样的脾性。这人冷心冷血,断然不会偏袒她分毫,甚至极有可能就此事咄咄相逼,断了她的后路。
冤冤相报何时了。
或许自漠川雪原的那一箭开始,奠定了两人彼此纠缠的余生。
如若避无可避……
那她便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顾承暄的眉头拧得越发紧,眼神格外尖锐,寒光乍现。
景初融的掌心薄汗涔涔。
“殿下。”耳畔响起顾承暄清冷低沉的声音,“此策精妙,恕臣愚钝,委实琢磨不透,未能领悟其中深意。”
呼,幸好。
景初融松了一口气,心下一片劫后余生的悸动。
纪王摆摆手道:“无妨,本王亦是不得其解,故而请将军入重华殿过目。今日劳烦将军煞费心神,天色不早了,将军请回罢。”
又望了一眼景初融,道:“敬安,你且代本王去送将军出宫。”
景初融轻声应下:“是。”
随即察觉顾承暄意味不明的沉沉目光再次黏在自己身上。
景初融沉静自若,示意顾承暄在前先行,而后跟在他身侧随他出了重华殿。
宫人在两人身后远远跟着。
顾承暄忽而脚步一顿。
景初融心下若有所思,冷不防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吃痛努着嘴摸摸自己的额头。
顾承暄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动作。
小公主吃瘪的模样,真是……十分可爱啊。
顾承暄扫了远处的宫人一眼,吩咐道:“你且回去,余下路途,只留敬安公主便可。”
宫人面露犹豫,颔首道:“可是敬安公主……”
“宫里不缺引路的宫人,皇城口自有人可领公主回宫。”顾承暄不待他说完,当即打断了话语。
宫人不敢违背顾承暄的意思,只得唯唯诺诺退下。
景初融觑了顾承暄一眼,示意他继续走。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冗长的宫道往皇城城门处而去。
经过甬道交汇处相连的一扇门时,景初融却被一只手猛地拽入门内。
她心下陡然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惊呼声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被顾承暄欺身上前牢牢抵在角落里。
顾承暄捏起她的下颌,指节力道极大,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他。
一双冷冽阴鸷的深渊古潭猝然刺入眼眸,景初融瞳仁骤缩,似是又回到被囚在军帐中审讯的那日。
那时,他亦是这般模样,以上位者的绝对姿态居高临下扼住她纤细的脖颈。
不同之处在于,此刻的顾承暄并无嗜血戾气,仅仅是恶狠狠地盯住她。
就像……在赌气?
荒唐!
景初融的下颌被捏得很疼,她禁不住泪眼盈盈,轻哼出声:“疼……”
顾承暄闻声眼角一跳,缓缓松开钳制。
小公主实在是个极娇嫩的宝贝疙瘩,不过是指尖略施了几分力劲,她白皙的皮肤上便见了几道清晰的红印。
顾承暄的目光不停在她下颌红印处来回逡巡。
“公主又在耍什么花招?”依旧是冷冽低沉的音色,若是留心仔细听来,其中染上一层不甚显露的喑哑。
“这话,应当是我问将军才对!皇城之内公然欺辱当朝公主,将军可知自己在做甚么?”
景初融揉揉吃痛的下颌,抬起一双盈盈泪眸气鼓鼓瞪向顾承暄。
顾承暄的目光复又落在她的纤纤指尖。
方才殿内的绮思再次不合时宜被勾起。
若是冬日里相依偎在烘得微热的炉火旁,轻柔摩挲着一双玉指……
顾承暄狠狠挑了挑眉,长舒一口气压制平复心底的燥郁,刻意厉声道:“公主可知自己在做甚么?那卷策论当真是归同策的原本?”
他目光骤然一凛,不安与惊愕瞬间漫上景初融的心头。
“公主莫要再装了,你瞒得过众人,却瞒不过我。”
他果然看出了其中异常。
景初融心下一空,紧抿唇瓣,掌心薄汗涔涔。
忽而转念一想,他为何不当着纪王的面揭穿,反而谎称自己看不明白?
莫非对她心有怜悯?
如若避无可避……
那她便主动出击。
那双被觊觎了无数次的纤纤玉手,猝不及防环上他的脖颈,果真如预想的一般柔若无骨。
一团温软撞入怀中,贴在他的心口,顾承暄霎时瞪大了双眸,眸底强撑着伪装出的阴鸷狠厉尽数消散。
清甜软糯的音色萦绕满怀:“将军莫要声张,仔细惊扰了过路人,被窥得你我此时的模样。”
小公主未免太过天真,他只需略施几分力劲便可将她轻易推倒,顾承暄心道。
偏偏他此刻不敢动手。
多么拙劣的雕虫小技,却令顾承暄平生首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哪里是她天真?她才是最会洞察人心的那个,将他牢牢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