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越氏
筑玉轩与储秀宫相隔较远,走了约莫两刻钟的路才绕到了筑玉轩。
几丛参天高的繁茂深碧色竹子掩映着一处院落,周遭环境清幽,其中羊肠小径微现,石块随势砌去。
景初融跟着宫人沿小径入内,曲径通幽处,方见群墙藏于竹丛后,青石阶依次铺设下来。
为首宫人道:“这便是公主今后的住处了,公主仔细脚下。”
推门入内,院内未免清幽过甚,又是另一番光景。
寒冬里干枯发黄的枝蔓密密麻麻攀附一色水磨墙,细细水流沿着墙垣根处流过,苔藓成斑,青的黑的一片。
院落里草木枯萎,一派荒凉肃杀之气。
宫人笑道:“如今是寒冬,草木枯萎凋零,这处才显得荒凉了些。待到来年春季,草木萌发后,这院落就好看了,绿意盎然,满眼苍翠。”
景初融也笑了:“是呢,有劳姑姑带我进去看看。”
推开堂屋门,只见里头空荡荡的,毫无人居住的气息。
显而易见,这是深宫里一处空置许久的院落。
景初融亦未多做计较,笑意盈盈便接受了,她对为首的宫人说道:“劳烦姑姑为我准备些笔墨纸砚,应纪王殿下的意思,我需要纸笔来写下策论交给殿下。”
宫人听到纪王的名号,忙笑着应下,出去准备笔墨纸砚。
又有一宫人自外面进来,道:“公主,越贵妃午睡初醒,此刻与永兴公主皆在钟粹宫主殿,公主可随奴婢前去。”
景初融说好,刚落座还未来得及歇脚便又起身随宫人出门。
越贵妃是钟粹宫主位,出自名门越氏。生有一子一女,其子封为襄王,当今皇帝病倒前觉得襄王年幼,便未让他涉入朝堂太深,因而在朝廷势力渗透这一处,他比不上纪王。
女儿永兴公主与永嘉同岁,比景初融略微年长些。
大厉开国皇帝以武治天下,故而历代帝王皆重视兵权,重用武臣。
及至本朝本代,大厉主力军分为三部,顾承暄之父——武安侯统领金狮军,定国公瞿远关统领飞隼军,越贵妃母家越氏统领腾蛟军。
因此缘故,越贵妃依靠母家得以稳坐后宫,与冯贵妃相争。
而纪王处心积虑拉拢顾承暄,为的也是顾家的兵权。
钟粹宫内,暖香袭袭,冬日午后的光透过窗棂,映在殿前摆放的紫檀木大理石插屏上,不同于储秀宫满眼金银饰物令人眼花缭乱,钟粹宫朴素清雅、底蕴悠长,一派安宁祥和之气。
越贵妃喜静,故而钟粹宫不似储秀宫那般,妃嫔集聚,人多口杂。
景初融入内时,越贵妃正和女儿谈笑,永兴公主枕在越贵妃膝上,越贵妃满眼慈爱,素手轻抚着女儿的长发,微笑着她说话,静享午后时光。
母女二人其乐融融,美好得像一幅画。
景初融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眷恋。
见景初融来了,越贵妃轻轻拍了拍永兴公主,示意她。
景初融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子行礼,姿态漂亮极了:“景霁见过越娘娘、永兴皇姐,娘娘、皇姐万福金安。”
越贵妃静静打量着她,随即一笑:“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免礼,赐座。”
一旁的宫人搬来绣凳给景初融,景初融道了谢便落座。
永兴公主望着景初融疑惑地眨眨眼,躺在越贵妃怀里问道:“母妃,她是谁?”
越贵妃将永兴搂住,温和笑道:“她啊,是你的十三妹妹。自打出生时起,便被放在行宫养着,如今才回到上京。”
“哦!”永兴一拍巴掌,坐起身来,“你就是那个被抛在行宫的小妹妹啊!”
这话并未刺到景初融的心,她早就明白,此番回京会见识到各式偏见。这没什么,言语而已,不比实打实的刀子,刀刀见血。
景初融刚想开口,不料永兴快言快语,直接发问:“你母妃是已故的云妃?怪不得你回不来,便是如今回到上京,也没个人给你撑腰。
若本宫是你,便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度过余生罢了,起码舒心自在。回到这宫城里做什么?平白受人欺负,忍气吞声。”
“永兴!”越贵妃温声斥道,“不得如此不知礼数。你妹妹刚回宫,你这是做什么?”
景初融面不改色,心里却悄然升起一股酸涩的滋味。
是啊,永兴说的不错。云妃不在,她孤身一人闯上京,才入宫便受到冯贵妃的刁难与皇姐的轻视。
眨眨眼睛,浓密睫羽隐去眸底的情绪,景初融勉强挤出浅浅笑容道:“皇姐说的是,景霁自然明白。”
越贵妃看了看怀里的永兴,道:“你们是姐妹,日后都在一处玩,景霁你不必这般看轻自己,你母妃是陛下的妃子,你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往后,你与永兴之间就以姐妹相称罢。”
越贵妃示意侍女去熬煮些姜汤,端来暖暖身子,再一并取些新鲜点心。侍女出去片刻,便提着漆器竹编食盒进来,两侧侍女也纷纷上前来,帮着取出姜汤和小碟点心。
越贵妃示意景初融坐近些,又给了她一碗姜汤,让她趁热喝:“本宫听闻你奔波了好些日子才到了上京,这时节天寒地冻的,仔细着凉,你快饮下姜汤暖暖身子。”
景初融心下一暖,当即道了谢,轻轻抿了一小口姜汤尝尝滋味。入口轻盈,甜而不辣,香气馥郁回味悠长,隐隐透出果香。
“本宫的小厨房煮姜汤,配了人参、百合、雪梨等料子一起熬制,生姜的辣味被掩去了不少呢。”
越贵妃喂了永兴一口糕点,笑吟吟道,又指指案几上的几碟点心,“你再尝尝这些,兴儿酷爱甜食,你尝尝如何?”
景初融接过侍女递来的小碟,捏起一块豌豆山药糕品尝。丝丝甜味自舌尖弥漫开,心也跟着充满了甜意。
越贵妃看着她,问:“你如今回宫,应当有个封号。只是陛下病重,这封号倒是难定了。你可有表字或者小字,说出来也方便本宫唤你。”
景初融用帕子揩了揩唇角,道:“表字初融,行宫里的娘娘们平素多唤我融融。”
越贵妃微微点头,“你的封号定下之前,本宫便唤你融融。”
永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入宫后住在何处?可有居所?”
景初融道:“冯贵妃让我住在筑玉轩,我已经看过了,环境清幽,很不错。”
“嗤。”永兴忍不住笑出了声,自觉失仪,躲在越贵妃怀里憋着笑道:“筑玉轩?那种地方你也甘心去住?那可是空置了许多年的院子,本宫连进都懒得进。”
“不妨事的,已经打扫干净了。我初来乍到,能在皇城之内有处干净明亮的庇身之地便知足了。”
永兴心里藏不住事儿,直言不讳说出心声,景初融也不便再出言谦让邀她去筑玉轩玩。
又闲谈了片刻,景初融便起身要告辞。越贵妃挽留她,说待到用过了晚膳再回去,景初融另有要务在身,便谢绝越贵妃的好意,推辞了。
日头逐渐西沉,照着树上枝丫影子斜斜挂在墙壁上。
负责预备晚膳的宫女还没来筑玉轩,景初融便借着窗外的光亮,准备写下归同策前七策。
桌上是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许是得了纪王的令,宣纸质地不俗,墨也是好墨。
景初融铺开纸笔,略微思索片刻,便落笔写字,字如其人,她的字端正俊秀。
她天资聪颖,读书读多了,渐渐意识到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悟性也高,有时对书中内容读上几遍,她所得到的体会丝毫不逊于书底名家大儒的心得批注。
因而,她是熟练记忆了归同策全策内容的。不过,若是为了眼前之利全部写下,只怕纪王得到归同策后,景初融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故而她只能拖延时间,慢慢给自己寻找更多机会。
隔一段时日给出一部分策论,徐徐图之,方能长久。
半个时辰后,景初融言简意赅写下了前七策,刚巧预备晚膳的太监到了,此人正是给景初融引路的那位,是纪王手下的人。
景初融将几叠纸卷收拾好,交由太监带回,便去用了晚膳。
路是自己选的,她要习惯在这座冰冷的宫城里生存。
十余年了,这座历经风吹日晒的皇城究竟掩埋了多少陈年旧事的真相,总得有个说法。
说不准未来某一日,她能登上宫阙最高处远眺清晨的第一缕朝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