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京
上京城乃是大厉国都,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达官贵人于此纸迷金醉,文人墨客于此把酒临风。
少年郎鲜衣怒马,状元郎走马观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提及上京二字,总令人心驰神往。
顾承暄带着景初融策马走在前首,及至城门入口处,负责盘查的官兵上前一步要查通关路引。
顾承暄自腰间拔下令牌出示,并不言语。那官兵见了令牌,连忙抱拳行揖礼道:“见过顾将军。”
随即转身向守关官兵大声疾呼:“快开城门!”
常伯琛见往日人来人往的城门如今竟人烟稀少,守关严格,不禁向那官兵问道:“如今上京的把关竟如此严苛了么?”
那官兵又向他一抱拳,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城门已关了数日了。西北部战事胶着,纪王殿下自城外调回了大批人马严守上京,如今城内百姓一概不许出城。”
城门大开,顾承暄率军入城。
上京南端有明德门,自明德门入朱雀大街,两侧粉墙朱户,依傍惠民河,河流穿城而过。
复行约数百步,渐闻人声。坊巷御街正值白日热闹时分,两边坊市廊下,市人买卖于期间。酒楼行铺中,人声鼎沸,行人来往。
景初融首次来到上京城,之前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幽州一行虽也开了眼界,但幽州远逊于上京之貌。不由感概,上京街景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世所罕见。
行至皇城正南方的朱雀门处,顾承暄常伯琛等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早有负责传信引路的太监得了消息在此处等候。
“咱家见过顾少将军,常世子。”太监捏着嗓子俯身行了一礼,抬头时拿眼斜斜乜了一眼景初融,道:“这位想必就是小公主了吧。两位大人一路护送至此实在辛苦,但纪王殿下有令,要见您几位,还请诸位随咱家移步重华殿。”
说罢,他一挥拂尘,遥遥一指做出个“请”的动作,便转身在前方带路。
“这人我认得,姓刘,从前侍奉冯贵妃左右专攻溜须拍马之技,现如今跟了纪王,也算是深得器重。
长烁,你瞧见这奴才方才看小公主的眼神了么?明摆着是瞧不起她。奴才随主子,这便能看出纪王的态度了,可见小公主以后落入纪王手里,必定有苦头吃喽。”
常伯琛走在景初融的后面,附在顾承暄耳畔同他耳语。
顾承暄轻轻“嗯”一声,却见景初融好似听见了常伯琛的话,走着走着突然回眸望了他们一眼,惊得常伯琛忙把脖子缩回来,一脸正经模样。
纪王是景初融同父异母的皇兄,生母是冯贵妃。
当今的大厉仍在世的皇子只有三位,纪王最年长,滕王次之,襄王年幼。
老皇尚未病卧榻上时,亲手带着纪王参与朝事、军务,因而纪王在朝中势力最大。
老皇病重不能坐朝,纪王立即从宫外府邸搬入了皇城,不请自来入驻重华殿,朝中事务一应自他手底过。
重华殿紧邻朱雀门,沿着御道走,不多时便到了。
那刘公公到了门前便立住脚步,转身冲顾承暄和常伯琛赔着谄媚的笑,嗓音又尖又细十分刺耳,道:“少将军,世子,容咱家先去禀报纪王殿下,请二位在此稍后片刻。”说罢,看也不看一眼景初融便转身跨过门槛进去了。
景初融假装不闻不问,依旧垂眸不作声,随他去了。
常伯琛侧身看了看景初融,见她面色平静,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两手抱臂,说道:“小公主真是好脾气,那混账扒高踩低,你竟不恼,容着这混账奴才这般放肆!”
景初融闻言抬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承暄,淡淡道:“初融不比世子、将军显赫尊贵,初融初回上京,无权无势,无所依靠,自然会被看轻。
既然知道这等人看人下菜,如墙头草一般,便更无需与之计较,省的平白给自己添忧,乱了心绪。若是得了势,这类人物自然会来阿谀奉承,呵,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常伯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眼中多了几分赞许看向顾承暄:“不想小公主竟有如此胸襟,不卑不亢,难得可贵。
长烁啊,我倒是真有些为小公主可惜了,才进了皇城便被这混账奴才刁难,日后这宫里波谲诡异的,可让小公主怎么过呢。”
顾承暄冷冷瞥了常伯琛一眼,道:“世间多的是不平之事,她可怜,别人就不可怜了么?你若怜香惜玉,普天之下的可怜人多的是,你只管去心疼。”
常伯琛“啧”了一声,知道又戳到顾承暄的痛处了,便放下双手轻轻拍了拍顾承暄,“你这人,哪里又提到那处了呢,何苦来挖苦我。”
这边说着话,那尖声太监便手执拂尘,晃晃悠悠而来,似是领了赏,脸上的笑意更加谄媚了,“二位,纪王殿下快快有请,请随咱家来。”
又冷冷乜了一眼景初融,轻蔑地“哼”了一声,“小公主也随咱家来,纪王殿下宣你……”
话未说完,便被顾承暄伸臂拦住。尖声太监一愣,登时又换上那副笑脸,先前那副轻慢劲瞬间消散,“少将军有何吩咐啊?”
顾承暄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公公可知该如何称呼这位。”
尖声太监顺着他的手,目光落在景初融身上,笑道:“自然是公主。”
顾承暄神色一凛,不悦道:“既知她是当朝公主,你一个做奴才的竟敢如此怠慢。
陛下病重,此时传出奴才刁难主子的事,岂不是让人笑话纪王殿下无能,连宫墙之内也管不住,纵容宫人恃强凌弱。
因着你,殿下徒被天下人耻笑了去。
胆敢以下犯上,败坏殿下名声,谁给你的胆子!”
那尖声太监当即吓得脸色煞白,两腿一软“咣当”跪伏在地上,抬头刚想狡辩几句,目光在触及顾承暄的一刹那,便被他满目冰冷凌厉的杀气吓得魂飞天外,哆哆嗦嗦五体投地不敢言语。
顾承暄极度嫌弃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嫌他污了眼,便目光一转看向别处。
景初融立在一旁依旧默不作声,看着仍是乖巧和顺的模样。眼见这般温顺的小公主,被那种腌臜东西欺负,联想方才所见之事,不由令人对她心生怜悯。
景初融清透的眸子满是沉静,猜不出情绪。她淡淡扫了一眼地上俯首哆嗦的尖声太监,看他从趾高气扬变成了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眼底顿时涌动着厌恶与轻蔑,只一瞬便平息了情绪,又恢复了淡然和顺的神色。
空旷的大殿里传来几声呵斥声,一人身着鸦青色长袍疾步赶来,身后两名太监十分狼狈地跟着他。
及至跟前,顾承暄与常伯琛齐齐拱手一礼,道:“参见殿下。”
景初融心下明白这人便是纪王,便福了福身子,也行了一礼。
纪王似乎与顾承暄、常伯琛十分交好似的,笑着抬起他二人的手臂示意他们起身,朗声笑道:“二位免礼,快快请起。你我之间,哪里用的到这些繁文缛节,倒显得生疏了。”
侧目看了一眼景初融,道:“皇妹也起来罢。”
他打量着景初融,心下一叹,这个最年幼的皇妹竟意外生的不俗。眉似远山,不描而黑;唇如胭脂,不画而红。
年幼稚嫩,雪堆成的妙人儿似的,有一种天然的可爱。最惊艳的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双瞳剪水,盈盈一笑显出几分娇柔的意味,让人禁不住怜香惜玉。
又兼有娇俏天真之气,梨涡浅浅,灵巧可爱。除却一身半旧的衣裙,分毫看不出是被弃养在偏远行宫的模样。
平心而论,景初融令人见之便想到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仙子,成熟时节鲜嫩多汁的蜜桃,甘润清甜的蜂蜜。
景初融也抬眸,状若无意打量这位皇兄。
纪王金冠束发,一身鸦青色长袍,腰间蹀躞带玉色沉沉,显得规矩古板。
他容貌平常,并无独特之处,属于身处人堆里转眼寻不见的那一类。但纪王作为皇子,自幼跟在老皇身边,日久天长便习得了老皇那年迈稳重的气度。举手投足间沉稳十足,反倒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
地上趴着的尖声太监听见主子来了,慌忙手忙脚乱地爬到纪王脚边,尖利的嗓音缠着哭腔道:“殿下,殿下,您要为奴才做主啊……”
纪王被这古怪刺耳的声音吵到了,他皱着眉头面露不悦,厉声呵斥道:“住口!天子脚下,皇城禁苑,你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那太监见纪王恼了,也不敢再放声痛哭,支支吾吾地趴伏在地上。
纪王合上眼苦恼地按了按额头两侧穴位,耳畔终于清静了,他睁开眼望向顾承暄,“本王在内殿听闻少将军动了怒,是这蠢才行为不检,惹怒了少将军吗?”
顾承暄拱了拱手,淡淡道:“殿下的人自当由殿下来管教,臣本不该插手。
可这位公公方才以下犯上,言行过分逾矩。若是传了出去,便成了殿下管教不力,只会有损殿下的声誉。臣一时气急,故而……还望殿下恕罪。”
纪王闻言心中一喜,心道顾承暄为他考虑,这是有意倾向于他。
纪王本就急于笼络上京城内的武将名门,故而笑着道:“哪里的话,少将军替本王考虑,本王感激还来不及。况且本就是本王的人冲撞了二位,本王这心底也不是滋味。”
遂低头看向脚边哆哆嗦嗦跪着的一块,抬脚便是重重一踹。
尖声太监被踹翻了个,疼得嗷嗷直叫。
“蠢才!你是什么东西,有多大的能耐,敢在重华殿逞威风!这等败坏宫廷风气,损害本王名声的东西,留你做甚?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发配出去做苦力,不得再入内廷侍奉!”
刘太监心虚,只当纪王是为了护着公主,心里悔恨不已,怪自己猜错了主子的心意怠慢了小公主。
况且又被方才顾承暄的眼神恐吓住,故而不敢分辩,只能叩头求饶。
他哭得凄惨,有苦说不出,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停“砰砰”磕头,怎奈王爷无情,见他这模样嫌烦,遂又踹了一脚。
外面来了两人架住尖声太监的两臂,径直将他拖了出去。
顾承暄给那太监定的罪名是以下犯上,损害纪王声誉。
他有意模糊了尖声太监所犯的“上”究竟意指何人。
纪王只当是这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顾承暄与常伯琛,他急着拉拢,便也不细究,只严惩了这刘太监,并未多想。
若是顾承暄直言是为了景初融,纪王顶多训斥奴才两句,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日后景初融居于宫城之内,这尖声太监的手能伸的到的地方可多了去,难保不会寻机会报复景初融。
思及此处,景初融悄悄向顾承暄投去感激的目光,顾承暄察觉到了小公主的意思,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冷着脸立即将目光转开。
站在景初融的视角,顾承暄看起来像是翻了个白眼。
景初融:“……”将军您清高,您了不起。
尖声太监的哭喊声逐渐消散,大殿内又静了下来。常伯琛适时跳出来打圆场,恭维道:“多谢殿下谅解。殿下赏罚分明,明辨是非,雷厉风行,有明君风度,臣发自内心敬佩殿下。”
纪王对于夸奖他的话很受用,开怀大笑,道:“世子谬赞了。啊呀,差点让那蠢才把要紧事耽误了,几位快随本王来商议要事。”说罢,便转身往大殿里面走去。
景初融走在一旁,常伯琛碰了碰她的手臂,眨眨眼睛以眼神暗示顾承暄。景初融心中了然,便对常伯琛回以微笑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