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回:林琅
瞥了眼谢韫近乎挑衅的神情,徐隐心情却愉悦得很。他下巴抵着谢韫的头:“你……梦见徐某什么”
谢韫想了想,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她印象比较深的是什么。她避开了徐隐的眼睛:“办事不利,挨了一耳光,扣了半个月的饷——”
徐隐神色不变,摸了摸她脸蛋,温软滑腻,顺手又捏了两把:“还疼么”
“!!”
谢韫没有忘记要埋汰徐隐,于是用徐隐的话回道,“梦里的事儿能是真的么”
徐隐柔声道:“梦是假的,心疼你是真的。”
谢韫幽幽道:“本来是不疼的,四哥一捏,又隐隐作痛了。”
徐隐不掐了,手就捧着谢韫的东西:“疼了就不是在做梦了,那些不好的东西都忘了吧。”
尤其是前世那些,谢韫还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事儿。虽然她大多时候做得不错,偶尔却也有失手的时候,徐隐也不是没有拿她撒过气。
这些东西,才真该忘了。
谢韫眼皮子抽了抽,所以这就是他借机揩油的理由
她懒得和他辩,她撒开了萤火虫,双手捧着徐隐的手,从她脸上扒下来,轻声道:“四哥不信我,我真的梦见林琅了。”
谢韫的爪子顺手往徐隐手上掐了掐,徐隐顿时明白过来,她故意提林-琅,是做给人看的。他们两个虽然是传音说话,却也瞒不过地仙的耳朵。
谢韫不留尖尖指甲,掐起人却也不手软,徐隐自觉手心手背都被掐出印儿来了,这丫头报复心重得很。
“信你。怎么不信”徐隐手一挣,轻易把她两手拢在掌心里,口气完全没有一点诚意,“徐某倒想见识见识,这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个什么模样”
谢韫目光落在徐隐抓着她的手上,她又看了看徐隐,示意他松手:“我画出来给四哥瞧。”
徐隐岿然不动:“看来今日是要考一考你神识御物的本事。”
谢韫瞪他。林琅神、韵本就难琢磨,她前世除了修行就是杀人,根本没学过画,徐隐还拽着她手不放,这还画个什么神识御物,想要操纵入微,那也是人仙的本事。
徐隐下巴一扬,指了指满天飞舞的萤火虫,示意谢韫画,谢韫气苦,这叫她怎么抓!
代琅的舞跳到了尾声。她一连几个大跳,身姿轻盈,犹如跃起的游鱼,最终足尖点在一片青碧的莲叶上,水袖一展一舒——
万千的萤火虫忽然像是受到什么感召似的,争先恐后地向着代琅身边飞去,在代琅身边化作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人。
人们愣住了,竟有这样的奇景!
“她”学着代琅——不,她比代琅的甩袖更不带一丝烟火气。
那眉是远山,眸是闪烁的星月,柔软的裙摆是飘渺不定的云。她只有一种单调颜色,却胜却这世上万般丽色。
“美——她好像,比代姑娘还要美。”有人痴痴怔怔地说了这话。更多的人目眩神迷,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无数修士、凡人倾倒在这等大美色之下,连代琅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向她望去。
萤火虫俶尔散开来,化作万点流光投入无边夜色。美人走得像是一阵烟,风流云散。
只宣告世人,她来过,生如夏花,惊世无双——那么一瞬,惊艳时光。
“仙子,走了”
人们怅然若失——不、这是失魂落魄。
这是许多人的心声:“她怎么不留下来?”
有人喟然长叹:“这样的美,能见一瞬也已经是福气了,怎么能够奢望她能长存于世”
但她确实曾长存于世,二十三年。
“阿琅……”
胡不归闭上了眼目,想起先前两人对话提及林琅,那女修年岁不过十几,怎么会见过阿琅但她确乎将林琅的光华重现于世。
他神念一扫,满场却不见那两人身影。
长街空旷幽静,天上新月如钩,谢韫两人漫步而归,谢韫抬眸便可见徐隐神色尚存了两分回味。
她默然片刻,揶揄道:“我说得不错吧,林琅有大美色,四哥也见之难舍。”
徐隐从回味里醒神,适才御使满天萤火虫,谢韫法力神识都不够,他帮了谢韫一把,才造成那般奇景。法力互通,神识勾连,亲密无间——俗称双修。
徐隐看了眼谢韫,怎么听都觉得她这话酸得很。他伸手把谢韫搂在怀里:“大美色?凡女皮相,也算大美色么。”
谢韫心里冷笑,没有大美色,他还看得那么入神。她笑眯眯看着徐隐:“四哥此言差矣。修行之人皮相未必便及得过凡女皮相了。林琅的美貌,在场的人都是认的。四哥不也看入神了么?”
徐隐眼一眯,心情忽然舒畅起来。他俯身在她耳边道:“有人用那漫天萤火流光,给她添了多少光彩。美不在其形,在其神。”
在其神,那漫天萤火上的“神”正在谢韫身上。谢韫别过头,无边的暧昧夜色,掩去了她脸上的微红。
到了客栈,已经是夜半。
谢韫跟徐隐分开,回了房,客栈是修行者所建,资费虽贵,却不会泄露住店之人的名姓,房间之间更有隔绝神识的法阵。
谢韫回想下午做的梦,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几分古怪。
修行者很少做梦,她却做了梦,梦里的事儿有真有假,半真半假。何况她当时也没什么睡意。
……有梦貘?
梦貘能催眠人。
按人心所想织梦,从中获取人强烈的感情为食。徐隐跟她说过那些话,她才会觉得她是喜欢徐隐的?他又谈到了林琅,所以她才会梦见林琅?
谢韫皱着眉梳洗过,今夜也不打算修行了,她要睡一觉看看,今晚能梦见什么。
如果真的有梦貘,从梦境来看,它很可能知道胡不归和林琅的事,徐隐要招揽胡不归,倒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她刚脱了襦裙,又察觉腰间的匕首有了异动,她愣了愣,匕首里的阴神许久没出来,她都要把它忘记了。
徐隐其实很好奇,他直觉谢韫是故意呛他,对他隐瞒了一些有趣的事儿。
阴神一过来,谢韫宽衣解带,只剩一身松松垮垮的亵衣。徐隐就瞧见那鸦青色的长发缎子一般披散开来,大多柔顺地贴在谢韫背后,却还有一两绺搭在秀气的锁骨上,一路流泻而下,乌黑的发衬着一片莹白的肌肤——
她这幅样子,怎么还敢让匕首看见?
若这里边的不是他,是旁人呢?徐隐冷声斥道:“谢皎,你衣衫不整,叫人看见像个什么样子?”
不脱衣服怎么睡?谢韫:“对啊,这里没有人。”
徐隐沉声道:“徐某堂堂须眉男儿。”
谢韫只觉得好笑,她意味深长道:“嗯,男人。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拿我怎么样?”
“奴家真的好怕啊……”她拉长了调子,拍了拍胸口,望着匕首。
离开了匕首,阴神根本不能长久地活下来。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阴神,她就算把亵衣都脱了,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它还以为能把她怎么样?
迂腐。
徐隐:……
在他面前乖顺得都不怎么说话,在别人面前竟如此……放荡不羁,跟个话唠似的。谢韫,好得很。
他心中默念着此行所想,才把心里那股邪火压下去。
谢韫这才满意。她道:“好了,矫情个什么劲儿。等日后我修行有成,替你重塑一具身体就是了。没什么事儿,就别打扰我,我就睡了。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别打扰我,你就明日再说。”
徐隐问:“你不修行?”
谢韫没理他,把他扔在床头,躺在榻上,闭上了眼,显然不打算再理会徐隐了。徐隐见她呼吸间隔均匀,身体放松,双目紧闭。很适合熟睡的姿态。
她大概维持了半个多时辰,一动不动。
“你还在啊。”
徐隐瞧她:“怎么?”
“我睡不着。”谢韫顿了顿,她还闭着眼睛,“今日魂魄似乎又补全了一点儿,精力充沛得很。”
“你想做梦?”
谢韫简述了一下下午的怪异之处,倒没把梦貘的猜想说出来。最后道:“下午的梦有点奇怪,我想试一试,究竟是不是……”梦貘作祟。
徐隐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怎么奇怪了?”
徐隐套话,谢韫一无所觉,她话里带了一点困惑和嘲弄:“呵,梦见我居然喜欢徐隐,你说奇怪不奇怪?”
自然是不奇怪的。
谢韫豁达道:“不过梦么,连徐隐都知道,都是假的。”管它是梦貘编的,还是自己梦见的。
“……你怎么不说话?”
徐隐想静一静。
谢韫半是倾诉半是修行,一夜转瞬即逝,谢韫跟徐隐汇合,准备去拜访李琼华的时候,发现徐隐心情不大好。
她心里就纳闷了,昨天那一场动静,已经引起胡不归的注意了。今日去找李琼华,李琼华和李灵运不对付,是很好拉拢的。
事情进展顺利,徐隐还在心烦什么?
这般思索着,不觉间已经到了李琼华家门口,一个灰墙小院。扣动门扉,开门的是个面色憔悴中年妇人,她看见徐隐面色一变,手僵在门上。
徐隐微微一笑:“李师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