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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067旧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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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陈迟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骂道:“这姓萧的太不要脸了,趁你还小不懂事,竟然骗你说这种话!”

    两人早就又躲回了车里,并肩靠在后座上,余亭松笑笑:“童言无忌,不能当真的。”

    陈迟气得哼了一声:“后来呢?后来趁我不在,还说什么了?”

    余亭松冷淡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在车里响起,平淡地叙述:“后来……”

    后来余亭松发现,爸爸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小时候把他扛在肩头、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爸爸,再也找不见了。

    他开始变得暴虐、嗜酒,喝了酒就打人,妈妈的手臂上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即便是夏天也总用长袖遮盖着青青紫紫的疤痕。

    余亭松总是疑心,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爸爸?还是只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的陌生人?

    他再也不是他的依靠了,也会打他,驱赶他去干活。

    自己却始终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很痛苦似的,余亭松不明白,明明挨打的是他和妈妈,怎么痛苦的反倒像是自己一样?

    每当他干活的时候,萧翊就站在田埂上看着他,给他递水、递擦汗用的毛巾。

    萧翊问过他:“亭松,你幸福吗?”

    “幸福。”余亭松说,“我有爱我的妈妈,有爸爸,虽然爸爸现在病了,但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以前是爸爸干农活养活我和妈妈,现在该我干活,养活爸爸妈妈了。”

    萧翊摇摇头:“你爸爸不会好起来了。”

    余亭松停下手上的动作,疑惑道:“为什么?”

    萧翊回答:“因为他在吸毒。”

    “什么是吸毒?”余亭松问:“我只知道他经常很痛苦,越来越瘦了。”

    萧翊说:“他会慢慢死去的。”

    “可我也会慢慢死去。”

    “他虐待你妈妈。”萧翊说,“他还虐待你,我希望他现在就去死。”

    余亭松摇了摇头:“我不希望,他是我爸爸,我一直在等他好起来。现在我是家里的小大人,我会保护妈妈,不会再让她受伤的。”

    萧翊沉默了一会:“你想离开这儿吗?我带你走。”

    “我不走。”余亭松摇了摇头,“我的家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萧翊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

    这样的日子,余亭松过了四五年。

    后来有一天,余亭松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北风呼啸,天上飘着细碎而又冰冷的雪花。

    难得的雪天,泥泞的路上结着冰,田里的泥土也被冻住了,余亭松终于不用下地干活,那天他待在萧翊家看书写字,一直到傍晚才往家里走。

    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有人在哭。

    他妈妈也在哭。

    他连忙冲了进去,一推门,看见爸爸躺着床上,没有一丝生气,妈妈正跪在地上。

    他还看见了很多人,叔叔、婶婶、近亲远邻,他们都在哭,只是分不清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最靠近门边的一个婶婶看见他进来,忙拉了他跪下,哭哭啼啼地说:“亭松啊,跑哪里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快过来给你爸爸磕个头!”

    余亭松不明白,问道:“为什么?”

    那些人都转过头来,看阿猫阿狗一样地看着他:“可怜娃哦,这么小一点就没了爹,这可让他们娘俩怎么活哦……”

    那些人纷纷附和:“是啊,真可怜。”

    “太可怜了。”

    “这么好的孩子……”

    余亭松慢慢朝床边走去,跪在妈妈身边,抱住了她,没哭,他说:“妈妈,你别哭,我长大了,以后我来养活你。”

    一直到丧礼办完,他一滴泪也没流。

    四五年,足够他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说爸爸只是生病的小孩子了,对这一天的来临也早有预感。

    人前他强装冷静,妈妈面前也要故作坚强,撑了太久,撑到春天都来了,惊蛰过后,第一声春雷在天空炸响,下了一阵雨。

    那天,他没回家,自己一个人跑到他和萧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静静俯视整个村子。

    萧翊也追来了,他问余亭松:“亭松,你恨我吗?”

    余亭松问:“为什么要恨你?”

    萧翊垂下头,“这一切,都是我和我爸爸造成的,如果没有我们……”

    余亭松摇了摇头,打断道:“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不够强大,如果我可以离开这里就好了。这里有的只是那个房子,剩下的一切都变了,这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我想离开这里。”

    萧翊坚定地看着余亭松:“我一定带你离开。”

    “不用了。”余亭松说,“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萧翊依然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你不和我一起了吗?”

    余亭松摇了摇头:“人和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我和你,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萧翊怒道:“可你说过这辈子都不离开我的!”

    余亭松道:“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说的话不能当真的。”

    “……”

    后面说了什么,余亭松不大记得了,总之两人最后不欢而散,此后也就很少再见面了,他身边又只剩下了余泽一个人。

    ·

    余泽的爸爸是镇上的警察,但他和萧翊的爸爸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打打牌,所以余泽家除了农田被收走了,并没有什么变化。

    余亭松和余泽,明明是同龄,一个已经一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另一个却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再后来,有一天,余亭松在田埂上坐着休息,村头那颗大松树旁的小路上开过来一队车,车上下来了很多人。那些人都穿着深蓝色的制服。

    余亭松见过,余泽的爸爸也有一件差不多的衣服,所以他们应该也都是警察。

    警察来这里干什么?

    抓人吗?

    谁干了什么?

    余亭松坐着没动。

    那些人里领头的那个眼下长着一颗痣,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枪,隔得很远就看见余亭松一个人坐在田埂上。

    他冲余亭松喊了一句:“哎,那个小孩,看这里!……对对,就是我在叫你!我们是警察,萧龙家住在哪?”

    余亭松知道萧龙是萧翊的爸爸,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危险的靠近,他以为也和余泽的爸爸一样,这些人也是萧龙的朋友。

    他没挪动半步,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那些人没再耽搁,快速朝哪个方向跑去了。

    余亭松等了一会,静悄悄的,没听见什么动静,休息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他接着下地干活,干了没一会,就听见一声枪响。

    过了会,又是一阵枪响。

    没听错,真得是枪响,和在萧翊家电视里听到过的一模一样。

    余亭松扔下手里的锄头就往家里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妈妈还在家里,他要保护妈妈。

    跑着跑着就遇上了同样往回跑的余泽,余泽刚从河边玩水回来,也是听见了枪声才跑回来的。

    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往村子里一路狂奔,村子里的大人也在狂奔,不过是往村子外面狂奔,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喊声,绝望而又凄厉,但余亭松只想回家找到自己的妈妈。

    跑了一阵,余亭松终于在往外逃得人群中看到了妈妈的身影,妈妈也看见了他,往他这个方向跑。

    这时,余亭松忽然听见了一个像是在哪听过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然后余亭松的妈妈后背中了一枪,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下栽倒在了泥里。

    余泽的爸爸手里也拿着枪。

    但他们不明白,明明都是警察,为什么要互相打对方呢?

    余亭松想跑到妈妈那边去,半路出来了一个人,是萧翊,他拉着余亭松的手,强行拉着他跑。

    余亭松不想跑,他想去看看妈妈,但怎么也挣脱不了萧翊的手,萧龙也跑过来,路上一并拉上了余泽,把他们三个藏在了一个小小的山洞里。

    山洞暗无天日,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外面火光摇曳,偶尔也会照进这个山洞里,但大多数时候不会。

    余泽一直在哭,余亭松没有,萧翊也没有。

    哭有什么用。

    萧翊说:“亭松,如果能出去,你能跟我一起走吗?”

    余亭松淡淡道:“出去再说吧。”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丝火光也照不进来,警车声慢慢远去,天光逐渐大亮,三个小孩才偷偷从山洞里跑了出去,外面太安静了,能听见远处潺潺的流水声。

    当他们站在那棵大松树下,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活物都没留下。

    余泽最爱的那条狗也被打死了。

    余亭松的妈妈、余泽的爸爸、萧翊的爸爸萧龙,全都被那些警察打死了。他们抱着亲人早已凉透的尸体哭泣,萧翊也在哭,再冷静的人,这种时候也不能自持。

    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有车声从远处传来,一群人下了车,是萧翊的叔叔——萧虎。

    他放火烧掉了一整个村子,然后带着他们三个离开了。

    在路上,他说:“是警察杀了你们的家人。”

    余亭松很想问他:难道不是你说的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吗。

    但他没问出口,他得找个机会查清楚这件事,做好准备后再为妈妈报仇。他只是个半人高的小孩,这个时候说,自己的小命估计也会不保。

    萧翊又问了他一次:“亭松,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不愿意。”余亭松摇了摇头,“随便把我放在哪吧,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去干活赚钱了。”

    萧翊眼角瞬间滑下一滴泪,然后拜托叔叔把余亭松和余泽放在了一家儿童福利院。

    没在福利院待太久,他们被不同的人收养了,收养余亭松的是本地人,收养余泽的是外省的。

    三个相依为命、相拥而泣的人,从此分道扬镳,二十多年没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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