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找寻隐秘在绿林中的向日葵
周五下午，窗外刺眼的阳光散尽，只剩下色调柔和的夕阳余光，在座的本科外语系学生听到了响起的下课铃声，纷纷放松下来，教室内顿时想起一片收拾纸笔的哗啦声和欢笑声。
宋助教上完最后一节意大利文学课，拿出调了静音许久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清一色显示着被自己备注为“杭”的人。
若是现在打回去，不知会不会惊扰他的美梦？想起赵家杭等不到自己时，总是会倚在宿舍门前睡着的样子，嘴角不禁微微弯起一个他人不易察觉的弧度，与离开教室的后辈道别后，他把手机放回公文袋里。
回宿舍时经过一家进口零食店，他状似无意往玻璃门窗上扫了一眼，瞥见了新上市的巧克力，跟上次对方带来的包装一模一样，走进去买了两盒牛奶味的。
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个店里统一提供的浅粉红礼品袋，他的长相和身材出众地无可挑剔，路过的学生忍不住转头望了他一眼。
当宋明熙一手挟着公文袋一手提着巧克力礼品袋来到自己宿舍门前时，却看不到对方熟睡的身影。
抱着“对方或许还没结束答辩”的心态，开锁后走进去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但又察觉对方打来的十几个电话，他随手点开一个拨了过去。
手机里循环往复播放着“抱歉，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本区域，sorry，thenumberyoudialedisnotinthisarea”的语音，宋明熙微微皱了一下眉眼，重新用脑海里记住的号码再拨了一个过去。
——难道他离开了？
再一次听到手机里传来机械冰冷的语音答复时，他的内心产生出这样的念头，但又迅速将它熄灭得毫无踪迹。
他知道赵家杭要离开，但不应该是现在，就在短短几天前，他亲眼看到对方在这间房里卸下了新买的吉他，抡起衣袖随意扫去太阳穴上冒出的细碎汗珠，用温暖阳光的笑容对他说会再一次把街头弹奏的曲子唱给他听。
赵家杭当时说出的每一句话，呈现的每一个动作，他都历历在目，他无法相信，对方就这样不告而别。
宋明熙走到储物柜旁，伸手往柜子顶部的最深处探去，拿下一个雪白的礼品袋，这个地方赵家杭够不着，也无法看到，他之前还打算等对方把曲子弹唱完后，就把手上的东西送给对方当作毕业礼物，这样至少在对方离开北坛后，也依然不会把他忘掉。
宋明熙拿着白色礼品袋径直奔出房门，他十分清楚这不像他一贯冷静处事的作风，但他已经没有任何闲暇时间去思考，他的内心隐约升起一股躁动的不安，而且似乎还在不断扩散，逐渐蔓延全身。
在赵家杭偌大的母校里，宋明熙循着对方带他走过的校道，来到毕业生宿舍，宿舍的过道里已经暗成一片，人迹难觅。
几乎所有的宿舍都熄灯了，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唯一亮灯的寝室，半掩的房门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照到了对面的墙上，他逐步向前，内心不断盼望对方就在里面。
宋明熙顾不上任何礼节，想也没想就一把推开了半掩的门，把里面正在收拾行李的小康子吓了一跳，他赶紧往门外望去，之后是一脸的迷茫与讶异。
“大，大神？”小康子以为自己收拾行李累晕了头看错了，反复看着对方确认。
“抱歉，”宋明熙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转而问了一句，“怎么只有你一个？”
“他们都去参加谢师宴了，今天正好是我外婆生日，晚上还要赶着回去庆祝，就不跟他们一起凑热闹了。”小康子说完又往行李箱上放了一堆衣物。
“赵家杭也是？”宋明熙挑了挑眉，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杭宝他没去谢师宴。”小康子不假思索。
“他离开了北坛？”宋明熙又问。
“舍友只跟我说他今晚要回南香，我们发的信息都没回，应该是在那边忙着收拾行李吧。”
“‘那边’是他校外的房子？”
“大神你连这都知道，”小康子把行李箱锁好，搬起放到一边，“他在北坛是有一套房子，但我们都没去过。”
“你知道地址吗？”
小康子面对眼前的大神一连串炮珠似的发问感到有些奇怪，便也问了一句：“你找他有什么事？”
宋明熙微微举起手上的礼品袋：“这是他的东西。”
他这句话真假参半，里面的确有赵家杭的那对黑色耳钉，另外还有一副未送出去的《寒影》。
小康子想起毕业相册的最后一页有同学的联系方式，上面就记录着班上每一个人的联系地址，他走到书桌前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拿给站在门边的大神看。
宋明熙在密密麻麻的学生信息中一眼就扫到了赵家杭的名字，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秒就已经记住了他的地址。
和小康子道别后，宋明熙在校外叫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尚玉阁。
他现在只是自私地期望时间能够流逝地慢一些，他必须要赶在对方离开前见他最后一面，送出手中那袋无法传达的留恋。
正值夏天，尚玉阁到处都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深绿色，楼层都被望不到边际的叶子覆盖，仿佛进入了一座无比巨大的森林海洋，如果没有路标的指引，很容易会在途中迷失方向。
一到晚上，这里路灯满溢，到处都是璀璨柔和的光芒，让静谧安详的小区多了一份世间烟火的温暖，万家灯火指引着归家的行人。
宋明熙知道尚玉阁这个地方，但一直未曾进来过，住在这里的除了自己的几个导师，再无认识的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这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只有他在找寻着那朵悄然生长的向日葵。
搭着电梯，宋明熙来到了赵家杭所住的那一层，他接连桉起门铃，但依旧无人回应。
他按着门铃的手指渐渐放了下来，许久默不作声，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表情，拎在手里的白色礼品袋摇摇欲坠，瞬而又紧紧握住。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迎着室外天花板发出的柔和灯光，宋明熙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到对面的门扒拉一声打开，他不禁回头望去。
出来的是一位老太太，穿着一双白净的布鞋，手里拿着三根刚点好的香，正要往门边的香炉里插。
插完香后，老人家抬头看了一眼宋明熙，见到是一个陌生面孔，但小伙子人长得帅，她还是向对方微笑了一下，满布皱纹的脸上似乎柔和了许多。
宋明熙的目光闪过一丝希望，自责自己刚刚怎么就想不到去问一下对面那户人家，他转身走到老太太的面前，用平常的声音问了一句，可是老人家似乎听力不太好，他问的那句话对方一个字都听不到，他只好刻意把音量提了提。
“不好意思，”宋明熙重复道，往赵家杭的门上指了一下，“请问您认识这间房子里的人吗？”
“那是小杭的房子啊，你要找他？可是他已经回南香啦。”老太太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大钟：“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吧，临走前他还过来跟我道别呢。”
“我是他的朋友，能问下他还跟您说了什么吗？”宋明熙问道。
“他跟我说还会回来的，”老太太一边慈祥笑着一边回忆，“小杭每周末都过来这里陪我聊天，经常请我吃自己做的菜，还帮我干活，多善良的孩子啊。”
“他有没有跟你说住在南香哪里？”宋明熙手上的袋子握得更紧了。
“我只知道他家在南香，具体在哪里就不清楚了。”老太太摇了摇头。
和老太太道别后，宋明熙借着路灯发出的光亮，独自一人走在黑夜的行人路上。
他现在十分肯定，对方先前打过来的那十几个电话，是告别的讯号，而不管他是否接把电话接起，依然赶不上看对方最后一面。
宋明熙不断迫使自己接受这个现实，迈向前方的步履逐渐变得沉重，像是活生生走在一片失重的乌云上，靠着仅剩的力气去呼吸林间的空气，握在手上的礼品袋与漆黑的瞳孔被无边的黑夜调成一样的颜色，眼神茫然失焦。
无论宋明熙的内心如何挣扎，手上的礼品袋终究是无法送出，赵家杭把吉他放在他那里，连同那个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的约定一起，就这样离开了。
赵家杭还会回来吗？刚才老太太的话语，他始终都无法相信，善意的谎言一捅就破，不去细究，它终究是美好的假象。
回到研究生宿舍后，宋明熙把所有属于赵家杭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纸箱里，连同他送给自己的绿色徽章一起。
赵家杭为自己留下了一丝绚丽夺目的光，但光芒是摸不着的东西，只要想消失，随时都可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终究脆弱，宋明熙冷笑了一下，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一丝值得牵挂的羁绊，可忘掉他的话，自己真的会好受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