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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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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北地处南方,八月中秋过后气温降得没有那么快,但时间进入十月,早晚的凉意也有些透骨了,春娘早已经给随玉做了好几件夹棉的外裳。

    随玉先是去看了一眼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喂它们吃了最后一顿丰盛的早餐,就等着把它们再送回山林。

    吃朝饭的时候春娘看出了随玉的心不在焉,她使了个眼色给林牧青。

    “一会儿去一趟山上,把随玉的兔子送回山里。”林牧青咬了一口窝头,又顺手给拿了一个,掰了一半递到随玉的手里。

    随玉吃不太下,只勉强喝了两口粥。吃完饭之后,林牧青就提着那个笼子要往山上去,随玉想跟去,却被门外的荣阳拦住了去路。

    “我想给我兄长写一封信,他去了云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随玉没有办法拒绝荣阳,只能让林牧青一个人去送兔子,他拉着林牧青的手:“你一定要把它们平安地送回山上。”

    林牧青朝他点头:“知道了,荣阳还在等你,山上的路也不好走,你回去吧。”

    没过多久林牧青就回来了,看着随玉巴巴的眼神,他抬手揉了揉随玉的头发:“好了,我把它们都送回去了。”

    随玉嗯了一声,眼睛红了一圈,虽然只养了它们一家几口很短的时间,但随玉也是真心把它们当家人,不仅给每一只兔子都取了名字,还每一只都做了衣裳,那几件小衣裳现在还在那一堆没有收拾的窝里。

    随玉木着脸,打来了水把那几件兔子穿过的小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又找到那个平日里放自己的贴身物品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原本很少,但最近开始慢慢地多了起来。

    一只桃木簪,一把镶了珍珠的匕首,几根用碎布头做的头绳,放着碎银子的绣着青竹的荷包,还有那封婚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林牧青放到这里面了。

    小小的一个盒子,算是承载这随玉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回忆。

    随玉抱着盒子,坐了半晌才想起,林牧青给自己办好的户籍文书,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如果要走,就一定要找到这个文书,那样就会少很多的麻烦。还有盘缠,光靠荷包里的那些肯定不够,还要找到林牧青藏钱的地方才行。

    “嫂子,嫂子。”林华很少这么没有礼貌地直接推门进屋,他站在原地喘了好一会儿的气,又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嫂子,小兔子”

    随玉被他的声音一惊,手上的盒子落在地上,匕首上的珍珠因为下落的力道太大,珍珠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了。他顾不得收捡东西,立刻站起身来:“兔子怎么了?你哥不是说送回山上了吗?”

    林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家的兔子,但是看起来很像。”随玉心里很着急,就跟在林华的身后,走到了那口他经常和春娘去洗衣裳的井边。

    “小秋哥,这么多小兔子你是从哪里捉到的啊?现在天气凉了,好多兔子都回自己洞里去了,捉不到了。”

    “青哥给我的啊,让我杀了吃肉,这些兔子现在正嫩,烤一烤再吃肯定香。”他沾血的手拂开了遮住眼睛的碎发,眼底都是嗜血又残暴的光,“这些兔皮青哥说收起来,到冬天了给我哥做个兔皮袖筒。”

    林晚秋洋洋得意的声音就像是一柄利刃在随玉的心口划开了无数道口子,血淋淋地疼。他的眼神落到了他们几个人的脚边,是一地的血迹,还有已经被剐下来的兔皮。

    一共七张,上面的花纹很熟悉,是他的兔子。

    随玉捏紧了自己的手,良久之后,他才说:“走吧,回去了。”

    林华想冲上去找林晚秋理论,却被随玉拉住了手腕,林华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的眼睛有些红,脸上却已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林华有些不安,轻轻地叫了一声嫂子。

    “没事。”随玉勉强地笑了笑,眼尾的红和脸色的白相映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虚无,像是会突然随着一阵风离开,让人抓不住,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声,“也许这就是它们的命。”

    回到家里之后,随玉也很平静,他从床底的缝隙里找到了原本应该镶在匕首上的珍珠,目光却被床下的另一个箱子吸引了视线。

    随玉的心跳得很快,他从床底下搬出那个箱子,找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户籍文书,还有几锭圆滚滚的银元宝,他把那种薄薄的户籍文书从箱子里拿出来,又叠了好几下,贴身地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又从自己的盒子里找到婚书,把婚书放在了原本放他户籍文书的地方。

    户籍文书和婚书都是红色,随玉的心定了定。

    他刚刚把箱子放回原位,林牧青就推门进来,看见随玉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那把匕首,林牧青心头一跳:“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他走近随玉,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刚刚把人放下之后,他从随玉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快到林牧青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视线向下,就看到随玉手上的匕首,和他手心里的珍珠:“这个怎么掉了?”

    随玉的语气如常,双手拍了拍身上的沾到的尘灰:“刚才从箱子里掉了下来,摔散了。”

    林牧青从他手里接过匕首:“我明天要出门一趟,那边刚好有工匠,我带过去让他修一修。”

    随玉点了点头。

    注意到林牧青在收拾包袱,随玉侧头看了一眼有些暗的天色,估计今晚又是一场夜雨:“要去很久吗?”

    “不会很久,大概三四天。”林牧青以为随玉是害怕夜晚的惊雷,想起那晚他被惊雷吓到的样子,点了点他的鼻子,“我很快就回来,下次再带你一起去。晚上要是害怕的话,就让荣阳来陪你睡。”

    随玉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晚上吃饭的时候随玉一点胃口都没有,尤其是桌上那一道色泽红润又腻乎成一团的红烧肉,让他一眼就想起了他那几只死于非命的兔子。他强忍着恶心感,匆匆忙忙地喝了两口稀粥,就再也不肯吃东西了。

    春娘他们从近来的相处里也大概知道了随玉的饭量,今天属实是吃得有点少了,一整天就靠着几口稀粥吊着肚子。林牧青又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肉,随玉再没忍住,跑出饭堂开始吐了起来。

    春娘先是担忧,而后就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林牧青心里有些发慌,下午随玉那个莫名的眼神让他心惊,但是又找不到理由。

    “快出去看看啊。”春娘赶紧推了推林牧青。

    随玉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是一声声地干呕着,他的腹部抽痛,眼里晕湿了一层,接过林牧青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随玉才有些虚弱地说:“我先去歇着。”

    林牧青想要扶他的手僵在原地,看着随玉的背影,他两步并作三步,直接把随玉打横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

    “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一整天都不太对劲。”林牧青紧紧地盯着随玉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要是实在难受,我就去找向阿么,我明天也不走了。”

    “可能是因为天凉了,出门的时候吸了凉气,受了点风寒。”随玉没有避开他的眼神,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没什么大事。”

    现在摆在随玉面前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林牧青会离开几天,自己也知道了下山的路,现在不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离开了。

    “真的吗?”

    随玉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别担心,明天我去找荣阳玩,顺便让向阿么帮我煎点药。”

    林牧青看他一切如常,才松了一口气:“那你好好歇着。”又从外面拿来了一些糕点,“饿了就吃点糕点。”

    随玉点了点头。

    晚上又是一场夜雨,林牧青把随玉抱得很紧,只是今晚的随玉像是格外地害怕,一丁点的声响都让他整个人瑟瑟发抖,像极了之前刚把他从后山救回来一样,不知道是什么吓到了他。

    第二天一早林牧青翻身起床的时候随玉就醒了,只是仍旧闭着眼,呼吸刻意放得很绵长,林牧青并不知道他已经醒了,在他的眼尾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随玉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只是闭着眼睛,听着林牧青的一举一动。听见他拿起了包袱,听见他打开了床下的箱子,随后就是春娘跟他的交谈声,最后是一声马儿的嘶鸣。

    林牧青不仅骑走了马,还带走了随玉最害怕的大黑。

    “嫂子,你在写什么?”林华看到随玉手上的纸笔,有些好奇。

    “就随便写写。”随玉笑了笑,“这是从荣阳哥哥家里借来的纸笔。”

    林华就乖乖地挨在他的旁边,没有去看他写的东西,只扳着自己的手指玩。

    “林华,以后有机会还是要继续读书。”随玉边写边说。

    “嫂子,你要去哪?”林华转过头,想到昨天随玉在井边的样子,他的心就是一惊。

    随玉停下笔,侧头去看林华:“我能去哪啊,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别整天跟着你哥舞刀弄枪的。”

    林华的手松开了一点:“等我以后赚钱了,我就把四书五经都买下来,然后嫂子你教我。

    随玉笑了笑:“我自己都学得不好。”

    随玉写完了自己的东西,吹干了上面的墨迹,然后用信封装了起来。

    “嫂子,你写的什么啊?”

    “家书,想试试看能不能送到我兄长的手里。”随玉顺手把那封信收起来,“去帮娘做饭去。”

    今晚是难得的好天气,不似昨夜的惊雷暴雨,有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

    林晚秋家。

    林晚夏晚上要出门,临走前他叮嘱林晚秋好好睡觉,临走前他又给林晚秋掖了掖被角,看他睡得香甜,又想起他从外面带回来的烤兔子,听小秋说是青哥给他的,那剥下来的兔皮,青哥说可以给他做袖筒。

    他的唇边有点点笑意,慢慢地借着月色,朝向阿么家里走去,模糊间像是看到一个人影,但仔细一看又像是自己眼花了。

    林晚秋是半夜饿醒的,晚饭他没吃多少,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想起烤兔子的好滋味来。

    “哥?”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看见林晚夏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动了动心思,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了剩下的一只兔子。

    一股凉风吹了过来,林晚秋缩了缩脖子,完全忘记了平日里林晚夏的耳提面命,抱着一堆柴火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跑,厨房和院子里都太冷,还是自己的房间里暖和。

    他生火的动作很熟练,火很快就燃了起来,怕熏着自己,又打开了窗,闻着香味,又舔了舔唇,想起了这兔子的来历。

    这当然不是青哥给他的,他看着青哥背了一窝兔子上山,在小山坡上就把它们都放了,在青哥离开之后,他就把这些兔子捉了来,有人问起的时候,他的虚荣心做了祟,他说这是青哥送给他的,还说兔皮是给哥哥做袖筒的,青哥还是很顾念他哥哥的。

    想着想着,兔子已经熟了,他撕了一点腿肉,是真的很香,只是吃着吃着有些困,他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起了盹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原本还很柔和的风突然肆虐地吹,屋里那堆没有熄灭的火堆被慢慢地吹开,一丝火星溅落在了垂在地上的被子上,那被子慢慢被烧出一个黑点,而后黑点不断扩大,最后形成了燎原之势。

    林晚秋是被呛醒的,四周都是火,他开始大哭大叫,浓重的烟呛进了他的喉咙里,他开始止不住地咳嗽,他这才想起往外跑,只是四周都是火,被烧得松动了的房梁开始往下落,脸上一阵剧痛袭来,他的眼前一黑。

    随玉看着春娘和林华的房间已经吹熄了油灯,门外又没有虎视眈眈的大黑,今天是最适合离开的一天,路他都已经记得很熟了,应该会很容易就跑下山的。

    听云秀说过,山下的镇上会有路过的商队,在每天的卯时初会经过安乐镇,走南闯北的都有,他应该能够找到一个去中州的商队,跟着他们去中州,然后再北上,去到廿州。

    随玉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月光已经慢慢地从窗边移开,随玉才站起身。

    他背上包袱,把自己写好的和离书放在了桌上,轻巧地出了门,走到春娘的房间门口,在她的房门前磕了三个头。

    然后顺着荣阳给他指的路,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在这座山上发生的一切,终将成为他往后漫长生命里的一点点回忆,此后的路还很长。

    在离云北不远的官道上,原本在打盹的林牧青突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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