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迹象
作为《东游》名副其实的女一号，苏亦在林芝的戏份挺多，这些日子一直是高负荷工作。
“祁老师叶老师，这场戏我想向你们请教下。”她掏出自己的剧本，说道。
周念青第一次遇到嘉措是在练武场，她看向这位战神，辈份上应该是她的叔叔。
她心中是有恐惧的，她从小听说这位将军当时是如何斩杀她的族人的。
周念青要和嘉措东征，于是先来拜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结果却被他三两句道破了心思——她自小喜欢唐千重。
在惊砂还没出事的时候，她就愿意亲近这个温柔有礼的哥哥。
政变之时，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救了他一次，她知道这也是他一直留着她，甚至尊她为公主的理由之一。
他们之间有仇恨，有利用，有恩情，甚至有这么多年滋生的相互依赖的亲情，却唯独不能有爱情。
大军从都城启程之时，也是唐千重娶妻立后之时。
周念青从没有什么奢望，突然知道他要娶妻之时，她做得唯一一件事就是理清楚准王后背后的势力。
让她自己确信，唐千重不是因为爱情才娶她。
然而，来见嘉措的时候，她还是动了心思。
因为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唐千重唯一信任的人，唯一依仗和依赖的人就是嘉措。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这个独守王座的帝王产生动摇，那只可能是嘉措。
“我觉得，周念青想要让嘉措想办法让唐千重别娶王后，很正常，嘉措直接点破了她这么多年的心思，也很合理；但周念青会继续说吗？她会把自己的心事都吐露出来吗？就我觉得正常女孩子这时候都会有点想逃避。她即使想倾诉，也不会找嘉措吧？一个男性僧侣杀了她全家的将军？”
祁未被她这形容可爱到了，问她：“嗯，所以你觉得她不应该找嘉措吗？可是这里她已经被点破了，那她应该是什么反应？”
“她可能，直接走了？”苏亦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其实周念青不是一个会憋屈的性子，她这么多年只为了唐千重憋屈过。”
“嗯，她不会走，你刚刚说的少女心思都很对，但是周念青对唐千重的执念已经不止如此了，她对千重，跟她对山神的心是接近的。”
就是赐予她力量，孕育她生命的山神。
祁未继续说道：“她知道自己可能一去不回，因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离千重的心近一点，剪头发就是为了离他近一点，而和嘉措倾诉，也能和千重近一点，因为不管他是男性，还是僧侣，还是杀伐果断的将军，对于念青来说，他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千重唯一的亲人，也是最爱，最信任的人。
所以，周念青找嘉措并不是希望获得感情上细腻的抚慰，而是希望通过他来接近自己心上的神。”
好一个“心上的神”，唐千重不是她的山神，但谁不是把自己的心上人当作神明呢？
苏亦听呆了：“姐姐我我我懂了我怎么听你一说感觉就要哭了呢？我我我懂了我马上去跟江老师对戏。”
祁未看向监视器，嘉措正坐在镜头中呢，她笑道：“别哭，念青可是女战士。”
开拍。
“从痴有爱，是我病生。欲爱为小。”看穿周念青心思的嘉措送了她一句佛经经典，提醒她及时放下。
然而听了这句话的周念青只是自嘲道：“多谢皇叔提点，只是现在提点也许有点晚了。”
“怕的不是晚，是需要时机。”他的声音温和平稳，明明是一个武将，讲话却总是文邹邹的。
周念青深笑了，却不显得开心：“我啊，我喜欢他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可是没有一件事是等到我懂了才发生的。
我没有机会选择自己是否爱他，也没有机会选择我是谁，可是，我就是一个余孽，而我就是不能爱他。”
“大概是因为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过于幸运，所以才要付出一些别人不需要付出的代价。”
嘉措看向远方，好像也在看自己的代价。
她怅然地望了皇叔一眼，飞快地又移开视线，忍不住鼻头发酸，低下头憋了憋才把苦涩忍了忍下去。
“可我们明明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很可笑吧，我会特别庆幸他从来只是把我当工具，不然我可能无颜面对这份情；但真正等到他要和别人共度一生的时候，我又不甘，为什么就要这么对我呢？
我明明，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嘉措沉默良久，只是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轻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在我死去的时候，把我留给山神，把这头长发留给他。”
帝王不是山神，也不信佛陀。
但他把生命献给了死灰复燃的古拉，他把自己拆成碎片，只要能利用，就去填补一个漏洞。
婚姻、亲情、健康，都不是他会考虑的。
更何况周念青呢？
当他经历十许年的风雨和动荡，肩负着几百万子民的生存。
你要他如何敢体悟这沧海一粟的欲爱，又凭何要求他为此停留。
“cut！”叶勐喊了停，招呼两位演员过来，“周念青这儿，太难过了，这个时候应该没有这么难过。”
苏亦一愣：“不会这么难过吗？可是女孩子说道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吧，祁未姐你觉得呢？”
她试图从女生这找到共鸣。
突然被cue的祁未从剧本里抬起头：“啊？这不好说吧。但刚刚这条，不像失恋，倒像唐千重死了几年后有人跟你提起他。”
江则峪笑了，祁未虽然不会演戏，但她对人类表情所传递出来的情绪感觉真的是特别准确，看一个准一个，感知力很强，表达也很精确。
毕竟祁制片是个人精，估计平日里也不少察言观色，但要不要回应别人的脸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说道：“嗯，痛感太强了，你可以尝试着重把眉头和额头部分的肌肉控制一下，避免抖动，嘴部倒是可以紧张一点，试试看门牙咬一点点。”
苏亦听了他的话立马开始扭动起五官做尝试，江则峪在一旁继续说道：“肢体方面也有可以操作的空间，我们切中景的时候，你的肩膀和手指都可以动，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平时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在谈论这种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亦想了想，说道：“是坦荡的，又是扭捏的？”
江则峪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她开始尝试的手指，不再多说。
叶勐已经对江则峪这种精确到每一块肌肉的表演教学见怪不怪了：“对，周念青还是比较冷静克制，自信坦荡的，况且这时候她其实也没确认唐千重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所以是‘不服气’和‘自嘲’多一点。”
祁未又看了一遍刚刚的回放，转头示意导演：“嘉措这个时候应该有点不忍心。”
叶勐：“对，刚刚我也想说，嘉措这里太像活佛了，他其实是可以共情周念青的，所以选择这样几句话来点明。”
“嗯，嘉措很善良细腻，他的恻隐之心甚至是可以在他的慈悲中独立出来的，所以对这种晚辈的关心是藏不住的。”祁未又补充道，“特别是，他能感觉到周念青和唐千重之间的牵绊，所以一定会有点不忍。”
江则峪思考了一阵，点了点头，他刚刚的确太藏了。
各部门收拾现场，苏亦和江则峪坐在石阶上等待开拍。
“祁未姐真的好厉害啊，我觉得她都可以做半个导演。”无聊的苏亦跟江则峪搭话，“江老师你也厉害，每次被你指点我就感觉茅塞顿开。”
江则峪笑了笑，眼神飘向被监视器挡住了大半个身子的制片人：“嗯，你们祁未姐建议过我给演员上网课，说我的教学天赋过人，商机很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很像她说出的话。”苏亦聊了两句，也没有刚刚紧张了，更加志气满满：“我等会儿争取一遍过，不给你们添麻烦。”
“不用这么大压力，你已经演得很好了，我刚刚也演得不好。”江则峪说，“慢慢来，你还小呢，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远没有你演得好。”
苏亦的眼神略有点发愣，说道：“我年纪不大，戏拍了好多年了，长进倒是不大。”
“也要有能有长进的机会。”他说道，“如果没有机会，自己寻找机会就行了。”
在监视器前正在喝水的祁未听到收音差点呛到。
他讲话这么温柔是咋回事？这什么爹系男友会说的话？
她又看到苏亦的眼神，有点崇拜有点感动还有点羞涩，但偏偏那大直男已经不看她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公主要爱上皇叔了吧，不会这么狗血吧？
“姐你没事吧？”一边的文桥看她咳了两下，关心道。
“没事文桥，要不找个时间再做做江则峪的背调吧。”祁未说道。
“啊？怎么好好地又要做背调？”
她一下一下用力地拧上保温杯的杯盖，眯着眼说道：“我看他有撩天撩地的迹象。”
文桥看看监视器，又看看祁未，欲言又止。
则峪哥不是对谁都这样吗？
这些日子，对罗安永，对导演，对任何工作人员，甚至对群演。
不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