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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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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寿宫

    溪如坐在炕上对着明晃晃的日光描着花样子,下首是新来的徐选侍,她弹着一把古琴。

    “长相思,日□□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溪如小的时候一直喜欢跑到家里的药房里,一进门青石板铺地,各种药草干涩的香气在宽大黑暗的堂里冰着。那个长了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总是坐在那把油光锃亮咯吱作响的藤椅上,见了她笑的一脸褶子,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大姑娘来了,快坐,我给你拿好东西吃。”然后颤颤悠悠的起身,从一个漂亮的银盒子里拿出两块黑黄的糖块。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有的时候,她总会碰见那个清俊的少年,他拎着小巧的药箱逆光而来,隔着一方帕子为她诊脉,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微垂着眼背过身去开抽屉。一排排的乌木小抽屉,嵌着一色平的云头式白铜栓,看他高高下下一只只找着认着,像在一个奇妙的房子里筑家。

    他细心的将药材和方子包好,絮絮的嘱咐自己。

    回到绣楼里,溪如轰走了小丫头们,将一包包的药拆开,发现有一大包白菊花另外包着,药方上没有的。滚水泡白菊花是去火的,她不怎么爱喝,一股子青草气。但是她每天泡着喝,看着一朵朵小白花在水底胖起来,缓缓飞升到碗面。

    “娘娘?娘娘?”

    “嗯?”溪如回过神来,揉了揉被阳光刺的发酸的眼睛,“怎么了?”

    徐选侍微微一笑,像是凝了露水的百合花,“鸾曦宫的吴女官来了。”

    “知道了。”

    有冷风乍起,吴女官猩红的裙摆随风展开,飘飘若举,宛如蝴蝶扑闪着扩大的翼。

    小学徒娶亲那天十分的热闹,他在岳家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屋舍,这天披红挂彩的。

    气派的仪仗队一路吹吹打打的领着喜轿过来,他走在最前面,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在最前面,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头戴儒巾,穿着青缎圆领,脚下粉底皂靴,簪了两支金花。正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大家微笑着,挨挨挤挤踮着脚望,这一会工夫已经围上许多人。

    新娘子跟在后面,两个喜娘搀着,戴着珍珠头面,前面也是人字式,正罩住前刘海。头上像长了一层白珊瑚壳,在阳光中白烁烁的,累累的珠花珠凤掩映下,垂着眼睛,浓抹胭脂的眼皮与腮颊红成一片,穿着天青对襟褂子,大红百褶裙,每一褶夹着根裙带,吊着个小金铃铛。在爆竹声中也听不见铃声,拜祖先又放了一通炮仗。两个喜娘搀着新娘子,两个男佣人搬弄着新郎,红毡上简直挤不下。

    小学徒家雇来帮忙的人早已关上那扇门板,门囗的人还围着不散,女人抱着孩子站着,她也在不远处的马车里看着。

    顺天不像山西,偶尔没有风沙砾砾的日子,便也是细雨萧瑟。冻雨是细针,细如牛毫,却扎进肉里般疼。

    疼,却看不见影子。

    接到鸾曦宫的消息德嫔赶来时天已经擦黑了,脱了大毛斗篷,匆匆进了里屋,平时在屋里伺候的都不见了,只在架子床上点了一盏八角宫灯,豆大的灯光照着床前踏脚上大红色五蝠捧寿的绣鞋,四周摆放的红漆高柜此刻都成了黑漆漆的阴影向那灯光扑过来,如同噬人野兽。

    “给殿下请安。”

    “坐吧。”

    岳溪如坐在踏脚边的椅子上喘匀气才问到:“不知殿下深夜叫臣妾前来有何要事。”

    “皇上多久没去你那儿了?”

    “本宫记着自打你兄长出征不久后就不曾了吧。”

    “他不来看你,你就不会去看他?”

    溪如看着那一点烛火照着帐上所悬的香囊球,华彩夺目,刺的心一跳一跳的痛,她复又低下了头,声音几不可闻:“是。皇爷日理万机,臣妾等又怎能打扰。”

    夕颜揉着额角,觉得头都大了,垂下眸,眼角的余光就落在了岳溪如放在腿上的手。

    那手比刚出生婴孩的脸都嫩,小指上套了个护甲。

    一寸来长的老银开金钱窗缠枝纹护甲,都是些老古董才会戴的样式。

    再看她的装扮,白绫对襟袄外面穿了件遍地锦比甲,乌黑的青丝整整齐齐的挽了个鬢儿,通身上下除了那手上的护甲,就只带了个珍珠发箍插了根金耳挖银脚簪。

    她一口气就堵在了嗓子眼。

    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花一般的年纪,本该穿红着绿,珠围翠绕,偏像个老太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人守寡。

    “你怎么穿成这样?”

    岳溪如一愣,随机娇媚的面上染上难过之色,“臣妾月前被皇爷召去伴驾,但皇爷似是不太待见臣妾,臣妾知道自己一向笨嘴拙舌的,但也从未受过如此冷遇。恰巧皇爷得了串福建法海寺主持开过光的十八子楠木佛珠要送给崇庆娘娘,臣妾领了这事,因而与崇庆娘娘多说了几句。”

    夕颜沉吟,捻着一串黑曜石流珠不语,黑曜石的珠子沙沙地打在她手指上,有微雨颤颤似的凉。

    岳溪如觑着她脸色:“崇庆娘娘和我说,皇爷一向最为宠爱绡儿妹妹,如今绡儿妹妹仍含冤于九泉之下,我们这样花花绿绿的,实在是对不起绡儿妹妹,让皇爷寒心。”

    “太后?她想得倒多。”

    夕颜声音淡漠“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方美人怕是要复宠了,你说她会对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做些什么岳将军战功赫赫,可君心难测,本宫看那位的意思颇为不满。本宫也是向来不养无用之人,这宫里的夜这么长,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有的是办法来消磨时间,嫔自己想想办法吧。”说完便不再做声,打发她走了。开门时卷进的风里似有夜枭的悲鸣,檐下悬着的双鸟衔绶立狮铜铃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更显诡异,似乎下一秒就要出现个在这宫里枉死的冤魂。

    岳溪如双腿僵硬无比,觉得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快速的盘着小叶紫檀十八子的佛珠手串,想着这些天的事无比烦躁,脑子里哄哄的乱响,忽的听到婴儿极凄厉的哭声,吓的手一使劲掐断了手串,珠子噼噼啪啪的散落一地。

    她扶着宫女的手不让自己倒下,浑浑噩噩的记起康妃的孩子被放在这儿抚养。

    刚稳了稳心神走了几步,就听见吴女官叫小宫女冲一点安眠药喂给小皇子吃,她的良知让她想要转身冲进屋子阻止这兽行,却又无能为力只得由几个人扶着勉强出了宫门。

    正往回走,便听见前方传来清扬的铃声,每次铃声停歇,就有人大呼“天下太平”四个字。

    是犯错的宫人受提铃之刑,说的是吉祥话,声音却无比的凄楚。身边宫女手里的鹤嘴长脚宫灯忽明忽暗,照在向她们走近的宫人身上更显诡异,个个面色苍白,神情凄楚。鸾曦宫里又传来了猫一般细弱的哭声,那些因她而死的冤魂化身为受刑的宫人,直挺挺的向她冲来,她出了一身冷汗,惊惧地想要喊出来,出口的却只是几个破碎的音节,扶着她的宫女不轻不重的拧了她一下,她猛的清醒过来,虽是冬日里汗水却已把里衣浸透了。

    不过是第二天,乾清宫就传了消息过来。黑色的楠木匣子里托着一串水晶风铃,底下放了封染菊黄色的信,熏了淡雅的兰香。夕颜嗤笑一声,抽出里面染成藤色的陆奥纸,洋洋洒洒的一篇,不过就是让自己去亲自送永寿宫那位一程。

    永寿宫零零散散的住了不少嫔妃,不过位分都不算高,因此主位便是容美人。

    容美人见她来了也不请安,只是坐在妆台前仔细描画着。半晌,她放下铜黛,站了起来。“我好看吗?”她很骄傲的拂着鬓角。

    夕颜瞧了眼,着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麒麟补子袄,翠蓝缕金宽托遍地金裙,带着玎珰禁步,有种奢靡的美丽,只是太过沉重禁锢了她所有的快乐。

    夕颜想起夏季那个星空疏朗的夜晚,她路过花园,看见了还是淑女的郑琅绥。

    她在繁花的簇拥下荡着秋千。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襟衫、白纱挑线裙子。又用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着头,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金灯笼坠子。月色之下,恍若仙子。

    行动间,有疾风吹起,把她的裙子刮开,里边露见大红潞绸裤儿,扎着脏头纱绿裤腿儿,好五色纳纱护膝,银红线带儿。

    她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便说:“你这身很好看,”她帮琅绥正了正凤钗:“你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琅绥微微一笑,抹去了将要滑落的泪:“我当然知道,我也做好了准备。”

    “那天我知道你就在一边看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真的不愿意。”

    她托了琅绥的脸:“英国公府偏偏让你做陪嫁进宫,你应该明白的。”

    琅绥拍掉她的手:“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明白罢了。我其实不叫琅绥的,只单名一个绥字,可是自打康妃娘娘要入宫,我就叫了这么个名字。”琅绥带了几分恨意:“琅,似玉的美石。他们真是恶心。竟然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琅绥摸着肚子似是有些快慰:“我的孩子被害死了,她也别想好。”

    她数着流珠肯定道:“这么说,这个罪名倒也不算是强加的。”

    琅绥倒是十分痛快:“反正都是死,我也不管这些了,最好直接把我丢到乱葬岗去,这个恶心的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琅绥又跪了下来恳切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只要答应了我,我就乖乖的去死。”

    夕颜想着就当积点阴德便道:“说吧。”

    “这身衣服是我还没进宫前做的,那个时候我已经许给了一个小官做正妻。我想穿着它入葬。”夕颜嗯了一声“这没问题,到时候我会给你葬到郊外。”她又接着说:“我希望牌位上的名字是郑绥,至于琅绥这个人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没问题。”

    “我的要求就这些。你若是做不到,我就化作厉鬼日夜缠着你不放。”

    “当然,本宫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说完拍了拍手,进来了一个宫人,托盘上捧了白绫、鸩酒、匕首。

    “选一个吧。”

    郑绥瞧了眼“匕首吧,其他的死的太丑。”她又瞅了眼夕颜“你来动手吧,妃嫔自裁是大罪,我还不想祸及母家。”

    夕颜便拿了匕首,“在哪里?”

    郑绥含了抹笑“去院子里吧,我不想到死都被困在这窄小的屋子里。”

    廊下的玉蕊檀心梅开的正好,如大片红云以极清逸的姿态流淌,亦似大片的胭脂挥毫泼墨,动静之间,清香浮动。

    一柄锐利匕首划破了容美人的咽喉,殷红的血液喷洒而出,残忍而糜丽的颜色,辉映着昏黄而辽远的天空,仿佛是极艳丽的芍药从枝头落下。

    几天后,康妃的事就了了,查出的结果是,容美人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康妃害死的,因此怀恨在心,偷偷给康妃每日的安胎药里加了东西,至使胎儿过大,因此康妃难产而亡。

    容美人也因谋害皇嗣被赐死,这结果虽说没人相信,却也是能平息风波的唯一办法了。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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