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春天来了?冬果儿摸着脑门傻傻发问:“春天来了能有什么好事儿?不是说京城的春天老爱刮大风,出门就吃一嘴沙子吗?”
红果儿伶俐,一下子脸色颇为精彩纷呈:“这…怕是…不能够吧…”
常嬷嬷闻言莞尔一笑,打量着她:“有什么不能够的?”
啊,真是让人想不通,明明主子前阵子不是吵着闹着要出宫吗?怎么这心思说变就变呢?瞧这模样,分明是害羞了啊!
今儿莫是发生了些了不得的事?难不成主子去养心殿的这一趟就承幸了?
不过观万岁爷言行举止,以及他一见主子就脸子拉老长的尊容,怕是万不能够做此等事的。
所以是主子气不过老受压迫,想从□□上报复回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万岁给强了?
这么一想,果然很惊悚。红果儿盯着那道帷幔重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妹妹对哥哥的…传出去不大好吧?”
常嬷嬷不知她的心思,只摇了摇头,领着她俩往外走:“既无血缘之亲,又兼先帝遗命,这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天经地义着呢!哪怕是御史台都不能说嘴!况且万岁爷又是个什么身份?那可是万乘之尊,老天爷钦点的真龙!敢说他老人家闲话的人,怕是还没投胎呢!”
红果儿听了点头说是:“怪道我今儿个去钦天监不过才张口,那位监正就指天指地的发誓来着,倒是碰的我一鼻子灰。”
常嬷嬷乜她一眼,笑说:“你也是个实心大萝卜,钦天监是御用的阴阳先生,说他们算的八字有差错,岂不是活打他们的脸?”
红果儿摇头叹气,顺带斜了魂不守舍的冬果儿一眼:“早知道就应该扯个由头应付过去,不然哪儿能让这呆丫头跟着主子后头添乱呢!”
冬果儿缩了缩脖子,支吾着抗议:“我也没添乱来着,还被冯大总管拎到犄角旮旯里好好儿教训了一通呢。”
红果儿说你该打,拖着她往值房里走:“正好轮到我守夜,我看你也别睡了,等着跟我如实交代事情经过吧!”
冬果儿被红果儿审讯逼问了一宿,大清早儿顶着两个核仁似的肿眼泡去给婉仪打帘子。低头一瞧,嗬,主子的眼比她来说好不了多少,也肿了老高,正费劲眨巴着瞅她呢!
她啊了声,说主子您醒啦:“往日您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怎么今儿个翻了黄历了?”
婉仪悠悠叹了一声长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煎饼:“我做了一个怪梦,结果被吓醒了,一夜无眠呐!”
冬果儿点点头,颇有同病相怜的味道:“奴才也一宿没睡,很是理解您的痛苦。”
婉仪一个挺身,半坐起来感动的望着她:“你怎么也没睡好?难不成是与主子心有灵犀,也感受到了我昨夜的复杂心情?”
冬果儿摇头说不,一脸苦大仇深:“奴才不是不想睡,是被逼着不能睡。红姐姐愣是要我交代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事儿,我说有,看见您和常公子眉来眼去,结果被她揪着脑袋臭骂了一顿,说我学会打马虎眼了,罚我站在炕前做了一夜的脚戳子。”
婉仪被她说得直噎气,什么叫她和常徽卫眉来眼去?皇帝误会她也就罢了,那人向来眼高于顶,又老眼昏花,她大发慈悲不跟他计较;可怎么现在连自己人都反水?她犯的着吃窝边草吗!要论远近,要吃窝边草也该吃皇帝,有常徽卫什么事儿!
她气了个半死,半晌儿默默吐了句:“红果儿做的没错,我觉得你不止该被罚,也该洗洗眼了。快回去歇觉吧,看见你这肿眼泡,我就想起来之前养的那条被撑死的红龙睛,心里特难受。”
被主子说像大眼泡儿的金鱼,而且还是条死鱼。冬果儿简直委屈大发了,捂着脸嘤嘤跑出了门。
婉仪复又跌回身下那堆锦绣香罗,颇为泄气地一声长叹——身边清一色的天残地缺,凑起来能打三桌麻将。这种无人可用的悲哀,真是无法言说。
她丧气地跺着床板,本是想冬果儿这丫头是如何缺心眼的,脑子却一哆嗦,突然闪过昨夜那个让她夜不能寐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春梦景象。
是的,害她一个未眠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春梦。光是春梦倒也罢了,但当梦中对象不幸成了皇帝这个鬼见愁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噩梦。
梦里的她孟浪至极,像个狂徒。而梦里的皇帝不甚娇柔,与平日的老成持重大相径庭。被她这样来那样去,浑身颤抖的风雨飘摇,边哆嗦边喊“朕还要”…
天爷,可万万打住吧,不能再想了!
她心底一阵哀嚎,这种无边狂野的春梦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招架不住。
她这是怎么了?
婉仪丧气的捂住脸,企图遮住她的无地自容。她自诩不算个好色之徒,不然老早就能养一屋子的面首。可凭皇帝那张能冻死人的禁欲脸,她怎么能淫思上脑,竟然对他有了色/情想法?
她无比忏悔的将脑袋迈进枕头里,正胡思乱想着。红果儿又打帘走了进来,站在床前满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婉仪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瞧她这种眼神更是心底发毛,勉强克制着语气说:“怎么了?”
红果儿沉沉一叹气:“主子,您如果信奴才,就给奴才句实话,成不?”
婉仪眼神发虚,打着哈哈说:“成啊,怎么不成?我向来最倚重你不过,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得您这句话,奴才死也瞑目了。”红果儿一面感动,一面羞赧地低下头,凑到她耳朵旁悄悄地说,“您是不是…有了那事儿?”
婉仪一锤床板,咚地一声响,那种被看穿的万念俱灰,大概只有床知道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了?”她绝望地抬头看着红果儿,“是不是我脸上写满了好色之徒的龌蹉?”
这回轮到红果儿手足无措了,其实这事儿吧说来也是天经地义,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成了贵妃也不能一直光吃饭不干活不是!只是想不到主子这太岁性子如今是愈演愈烈了,对着万岁也敢壮胆下手,这种豪迈在大冶历代后宫里,也算独树一帜了吧?
她说不是,“奴才自个儿猜出来的。”
这种事也能猜出来?她满眼怀疑地看着红果儿,还是疑心自己哪里漏了马脚。难不成是她的表情泄露了她猥琐的内心?思及此,婉仪赶紧往里翻了个身,只给红果儿一道凹凸有致的背影。
因得了准话儿,红果儿倒也坦然了不少,当下也不曾留意婉仪的动作——山有山路,水有水道,管他什么路,横竖跟着主子一道儿就对了。
她凑脑袋到婉仪耳旁,有些难以启齿的悄声问道:“那主子要不要奴才端药来?还是…留着?”
这下婉仪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她扭过头,奇怪地发问:“什么药?留什么?”
红果儿显然很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终于抖着嗓子把话说出了口:“自然是避子汤了…”
婉仪闻言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张口结舌地望着她,这丫头脑子里是跑了马吧?竟然猜她和皇帝有了夫妻之实?她光是做个春/梦就觉得自己要被天打雷劈了,还能和皇帝真来一回春风一度?
她一言不发地从床上爬起来,木着一张脸喊人伺候沐浴梳妆。红果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神色惴惴,颇有些琢磨不透主子的意思。
后来眼见婉仪不再穿往日的宫装,反倒换了一身粉白宽袖大三衫,下配素青锦缎马面裙,走动间像是松涛阵阵,荡漾成河海一般的波澜,俨然是她从前在宫外的惯常打扮。
“主子这是要出宫?”
婉仪曼曼点头,对着那扇落地明镜行云流水般旋了一圈,起伏行动间有清雅的况味,仿若尘世开出的一朵玉兰。
红果儿嗳了声,心里却仍在琢磨这药到底传不传,毕竟还没得个准话呢!
她正待询问,只见主子不动声色地抬起她那双凝脂柔荑,缓缓抚上了胸口,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快闭嘴吧,甭瞎猜了!我被你们这帮人气的心肝都疼,真的。”
嗐,原来根本没影儿的事。红果儿一拍大腿,笑得颇为讪讪。
就说嘛,主子活了十八年,堪称片叶不沾身。王孙公子见了无数,从来不做暗送秋波这种跌份子的事,更别提拒绝那些想要做入幕之宾的酸儒时的义正严辞了。怎么可能见了皇帝就跟撞了邪似的,上来就直接霸王硬上弓呢!可见公主虽猛,只猛于性格,从不猛于男人。
就这样,红果儿怀着一颗踏实的心跟着婉仪上了车舆。行至隆福门时绣帘轻晃,她看见天际有电光闪过,不知何时飘起了茫茫微雨,云霭沉沉,车轱辘在白玉砖上碾过一道浅浅轨迹,从武英殿前拍马而过,一路延伸出了西华门。
西华门之前那个颇有眼力见的禁卫长如今怕是已经高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相颇为尖酸的瘦高个儿。
那人掀开眼皮打量了一番,扯脸不阴不阳一笑:“后宫各院凡有出宫者,皆有手谕。不知娘娘要去何处?可有手谕?”
红果儿微微挑起绣帘,只露出一点下巴。不得不说,她板着脸的时候颇有几分唬人的气势:“宫中贵主行迹,岂能容你置问!”
当然了,不用想也明白,手谕肯定是没有的,此次出宫纯属主子的一时兴起,根本就没有通传。
瘦高个儿囫囵扫了把脸,纵使细雨蒙蒙,久站在雨里也不大受用,这种冒雨上值的恼火愈发强烈,口气也逐渐生硬起来:“恕奴才冒犯,没有御批的手谕,纵使您是主子娘娘也不可放行。您身居高位,也得体谅体谅奴才此等做下差的为难不是?”
这话可说的不大好听,甚至是僭越。红果儿面色不佳,刚待训斥,却见身旁伸出了一把纨扇玉柄挑开了绣帘,借着一线天光,在车辕上投下窈窕的影。
于是禁卫长见到了他生平见过的最为美的手,这是何等美丽的手啊!只有亲眼目睹,才知道贵人的手根本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粗粝,是软且柔的,是莹润饱满的,兰花一般的玉指裹挟着芝兰的馥郁,光是让人见一眼,就几乎要溺毙于其中。
他心神俱荡,简直要颤抖起来,张口结舌却不知该说何物。
绣縠宫车内,皎若金环的皓腕轻轻一晃,奇异般安抚了他的焦灼惘然。只见那道销金袖襕里坠下一道月白牙牌,上刻“元庆郡主”。
“先帝在时曾赐我出入宫门无讳之便,如今我虽降制一等,礼赐却照如旧制。敢问我还需要圣上手谕么?”
竟然是那位声名远扬的传奇人物,柔贵妃!他只觉得舌根都麻了,当下无心在意贵妃是否有天人之姿,毕竟得罪太岁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惶惶然的避让开来,示意手下人移走禁障,金钉朱漆的宫门徐缓打开。他拱手还待说些什么,却见面前这辆宝马香车早已绝尘而去。
当红果儿下车瞧见目的地竟然是安国寺时,惊讶之情是难以自抑。
她纳罕地望向婉仪,只见主子拢袖而立,笑得格外高深莫测:“我特来此一遭,是为荡涤心灵,颐养身性。”
向来恣肆的主子陡然要修身养性,其诡异程度,不亚于撞鬼。
她复又看看那千级云阶之上的浮屠宝塔,顿时愁眉不展——安国寺香客云集,受四方供奉,常年青烟缭绕,此时遥据山顶,抬头望去仿若有万水千山之遥。
光是这千重阶梯,就够让身娇体贵的主子吃一回苦头了,更何况眼下还细雨绵绵,台阶湿滑,万一摔了可如何是好?
本以为面对如此艰难境地,一贯吃不了苦的主子会说算了吧,然后潇洒的扭头打道回宫。结果没想到今非昔比,婉仪脚下生风,步子迈得比她还大,转眼就跨出去四五级台阶。
“主子,要不奴才给您找把伞来撑着吧?”她跟在后面用袖子半遮住自己的脸,今年的雨水好似格外充沛,隐隐有瓢泼大雨之兆,“瞧这天色,怕是要有一场大雨呢!”
婉仪说不碍事,走的愈发决然,“那就走快些,横竖不过千级台阶,最多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走到顶了。”
闷头爬了几柱香的功夫,两个人都是没吃过苦的娇客,被惯养的四体不勤。纵使初心坚韧如婉仪也有些受不了了,撑腰扶着阑干直喘气,“怎么还没到顶呢?”
红果儿也是气喘如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一看安国寺大门仍遥不可及,心生绝望,“主子,这起码还有一半的路程呢!”
婉仪哇的一声,崩溃的想要放弃。结果抬眼望望身后,不少香客都是衣香鬓影的贵妇,正扶着丫鬟的手缓缓往上爬呢。
她顿时大受鼓舞,转头拉了快要累瘫的红果儿一把:“瞧瞧人家这些太太们走的是何其坚定!我们道心不稳,属实惭愧啊!”
红果儿累的脚步虚浮,喘着气儿还不忘纠正她的口误:“您说错了,不该是道心,咱们眼下要去拜菩萨,应该是佛心。”
管他道心佛心,横竖爬就对了。所以等到登顶的时候,两人对着安国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就差要喜极而泣:“终于到了!”
正感慨万千,结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溜儿软轿,上面走下来一堆珠围翠绕的妇人,有不少还是先前瞧过的熟脸。
婉仪简直心态崩溃,也不顾仪态,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小沙弥,绝望地问道:“怎么还有软轿坐呢?事先也没人告诉我啊!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缺,白爬了这么多级台阶。”
那小沙弥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对她说:“那些太太们只需爬至四十九级台阶意思一下诚心,过后自然会有寺庙专门派出的软轿从旁道接应。”
婉仪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发问:“既然是寺里的轿子,我佛讲究普渡众生,怎么不来渡我呢?”
那小沙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功德纸,给她看上头的内容:“能坐轿的太太们都是一年往寺里捐千两以上香火钱的,既然这位施主想坐轿,要不您也捐一捐?”
目瞪口呆啊!婉仪扭头望着同样惊愕的红果儿,呆若木鸡的说:“难道如今大冶寺庙已经如此世俗化了?捐钱多就能有特殊招待?这是败坏风气啊!”
那小沙弥料想从她这里是化不到缘的,于是翻了个白眼,径直往大门走:“施主,我们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至于香火钱,自然是多多益善嘛。毕竟庙里的方丈要维持偌大一个安国寺,也是很辛苦的。”
婉仪望着这个小沙弥的背影,感慨道:“我懂了,我佛在他们这儿只渡有钱人。”
红果儿看问题的角度很刁钻,她说:“您瞧,怎么那些太太们来烧个香穿的跟要去相亲似的?这大冷天的还在貂裘里穿抹胸,白花花的胸脯子都能看见,难不成这庙里还搞花和尚那一套?”
婉仪咦地一声,神情鄙夷中还带了点咬牙切齿:“走吧,没想到今日走这一遭还能有意外之喜。我倒看看这庙里能有什么乾坤,让这些太太们一掷千金。大冶在万岁治下一向太平,还没有出过这种僧人失德的污糟事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