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皇帝闻言脚下一滑,险些崴倒,简直要折服于她的天马行空。
幸,幸个鬼!她想的美!
皇帝咬牙切齿地瞥了一眼肩头仍不老实的沙袋,有时他是真的佩服她,众星捧月的出身,煊赫熏灼的教养,照这架势就算养猪也应该养出头举世无双的灵猪来了吧?这人却偏偏活成了个奇葩,可见老天爷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皇帝说她一脑子污糟:“这种浑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她被颠的白眼朝天,那模样真叫人不忍直视,嘴上仍然不落下风:“食色性也,有什么好羞耻的?不是那档子事,你作甚么把我带到日又新?难不成只想跟我显摆一下龙床?”
她话音未落,却见眼前那明黄帷帐一晃而过,紧接着又一次与后殿正堂的那道“乾元资始”的殿额打了个照面。
还没等她脑子转过神来,人就被皇帝毫不客气的卸肩扔了下去。
纵使身下有厚实的栽绒毯接着,婉仪还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晕乎了好半天才有气力打量周围情况。
这一瞧,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原来皇帝不仅没让她见识一把又日新的龙床到底是何模样,连西稍间华滋堂的龙床都不让她瞧一眼,直接把她扔到了仅有一条通炕的西次间,又寒酸又窄狭,多一把椅子都放不下。
养心殿作为帝王临时休息的宫殿,布局远没有乾清宫来的恢弘。养心殿后殿分成了五个小间,除正堂外东西各有两小间。东稍间名又日新,乃是皇帝日常歇息的住所,婉仪方才遥遥瞧见的床帏,正是放置在又日新的龙床。
她指着屋里唯一的陈设,那个倚在北墙上的雕龙柜,不可置信的发问:“难不成您想让我帮您叠被子?”
皇帝抱臂退回门口,身条挺拔的像棵青松,冷笑着看向她:“叠什么被子?你就在这儿给朕好好思过,昨儿个不是刚罚你每日读书练字么?正好就在这练吧!五百个大字,一个都不能少,朕用完晚膳就来查验。”
婉仪闻言只觉满眼冒金星,天都要塌了似的,人生从未像此刻这样暗淡。
手腕子仍被捆着,她颤巍巍地伸出五根指头,哆嗦着朝皇帝比划着:“五百个大字?晚膳后就查验?眼下可是到了晌午了!”
皇帝唇角挑起一道银钩,脸上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你不是手爪子利索么?想必五百个大字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婉仪将被捆住的爪子往他跟前送了送,含泪说:“那您还是剁了我的爪子吧!”
皇帝被她顶了个倒噎气,恨铁不成钢的说:“五百个大字就能要你的命?朕当年手抄尚书只用了三天!”
婉仪说:“我明白了,您这是恼羞成怒,借机报复。您记恨我刚才问您是不是要幸了我。”
皇帝被她说的面上五光十色,寒着嗓子说:“一派胡言,朕真想扒开你脑袋瞧瞧,里面到底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婉仪说就是,“那你说,明明我都到又日新了,那可是在东稍间!怎么说了句话的功夫又被扔到西次间来了!你费心巴巴绕了这一段脚程,感情只是想让我领略一下养心殿的风光么?”
皇帝瞥了她一眼,心说难为你被倒葱一般扛着还能观察如此敏锐,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那是因为朕本想把你扔到东次间反省,后来一听你那些胡话,觉得你太不配了。”
他边说边抱臂往外走,冷冷撂下一句:“你就配在这小小的西次间,对炕思过!”
婉仪心疼的瞧着自己仍被捆住的手腕,皇帝面冷心黑,捆她的时候毫不留情。她又是细皮嫩肉,这会子手腕上已经泛出一圈乌青,瞧着就是受了大罪了。
她嗳嗳叫着:“好歹给人家松个绑吧?手都被捆住了,还怎么写字?”
皇帝人影已经看不见了,声音透过雕花墙遥遥传了过来:“捆了你的手腕,又没捆你的指头,怎么写不了?”
顿了顿,皇帝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半是威胁半是恫吓的说:“朕劝你甭打什么歪主意,什么时候写完了大字,什么时候许出养心殿。”
天亡我也,她欲哭无泪的倒坐在地毯上,恨恨地砸了一下通炕,破口大骂道:“慕容兰越,你真太不是人了!”
那头皇帝刚出门,就瞧见冯祥带着一帮人躲在配殿的檐下缩头探脑,脸上那股子八卦劲头,叫他看了头痛。
瞧见他是一个人出来,冯祥立马搓手堆笑,大惊小怪的迎了上来:“了不得!爷爷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皇帝被他透着猥琐的小眼神瞧的遍体生寒,硬声斥道:“真是爷的好奴才!喊了半天都不见你来伺候,想必是腿脚不济?既如此,不若改明儿你就告老还乡,好好养老去吧!”
流年不济,果真天意难测,看来这回又是歇了菜。他暗戳戳地听了几句墙角,那可是连打屁股这种让人老脸一红的话都蹦出来了。贵妃骁勇至此,没想到皇帝堂堂七尺男儿,对上这么个如狼似虎的柔主子,连裤腰带子都被扯开了,居然愣是坐怀不乱。这种过人的忍耐力,实在令他们叹为观止。
冯祥心中懊恼,一下子跪抱住皇帝的膝盖,哭丧着脸说:“奴才伺候了主子二十年,自觉身子骨硬朗,还能再伺候个二十年。主子,奴才是没根的人,爹妈祖宗都不愿认。您让告老还乡,奴才能去哪儿呢?”
皇帝向来对御前的人宽宥,这回就算气大发了,本意也只是敲打一番。见冯祥说的可怜巴巴的,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好歹也是御前大总管,该有的脸面还是要成全的嘛。
皇帝叹了口气,说起来吧:“你是在朕身边伺候惯了的,哪能说回就回?替朕看牢了她,没有朕发话,不准让她出这扇门。若是再有什么纰漏,头一个拿你是问。”
所以这就是皇帝高明之处,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御人之道用的透彻。这能叫下头人心存敬畏,又不生怨恨,愈发尽心尽力的办好差事。这不,婉仪若还想闹什么幺蛾子,那是彻底没指望了。
冯祥连忙领命,胸脯子拍的哐哐作响:“奴才今儿个就是死在门前,也定不叫柔主子踏出一步。”
终于听到点顺心意的人话,皇帝点点头,顶着一身皱皱巴巴的团袍,身心俱疲的拐进了三希堂。
三希堂是他往日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之所。现下正有一个人呵腰面壁站着,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了。
那人闻见动静,转过身来恭顺一拜。光与影交错,乌纱帽下露出一张玲珑玉成的脸,正是崔白。
皇帝说免礼,按着膝头而坐,听崔白絮絮汇报抄林家的奇况。且不说抄出的金银器具,字画古玩如流水,单说那座从林钧房里抬出的雕花大床,砸开来的时候竟是一副空心木头架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银饼子,其腐败之极,实在触目惊心。
江南富庶,百姓日子尚且艰难,却先养出一帮贪赃枉法的蛀虫,肆无忌惮的将这本不稳固的江山蚕食掏空。
皇帝恼极,愈是怒气达顶,面色便愈发平静:“朕也曾听闻贪污纳贿的门目繁多,什么冰敬、炭敬,节敬,变着法儿的贪墨。‘要想京信畅通,大臣经济需从容。’如何从容?单是朝廷的养廉银子还不够,非得从大冶刮下厚厚的一层民脂民膏,才能叫这些脑满肠肥的狗官趁意!”
崔白说万岁说的是,“万岁宅心仁厚,节俭爱民,结果这些畜生非但不以朝廷为表率,反而仗着圣上的善心肠恣意妄为,欺上瞒下。万岁爷,他们这是要生生断送大冶的祖宗基业啊。”
皇帝蓦地重重一捶案,面若寒霜:“这帮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真是安逸了太久,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给朕拿出你们东厂的手段,抄家、杀头、流放,凡有牵连林钧案者,一律狠狠查办!朕倒要瞧瞧,明晃晃一把刀悬在脑袋上,多少人还能在自家银饼床上睡得安稳!”
崔白恭顺着眉眼接过旨意,脊梁却不自觉抬高了几分。这是大权在握的意气风发,他这个东厂总督总算是能好好显露一回锋芒,叫底下人敞开肚子吃一回肥肉了。那些厚禄高官,往日里不是总奚落东厂是无根的狗腿子么,这回该轮到他们筛糠了。
紧接着,崔白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露出几分欲说还休的犹豫。
皇帝瞥了他一眼,眼睛复落回折子上:“还有何事?莫不是泾宁王那头有了新动静?”
崔白说:“倒也不是,只是手下人排查了些许时日,查出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此人名唤谢殊,乃是谢阁老胞弟的老儿子,近日与泾宁王交往过密。臣…臣还查出一个月前他曾在鹤春楼与柔主子见了一面,还递了帖子请柔主子去安国寺一叙,不过柔主子端方持重,并未赴约。”
皇帝手上动作一停,扫眼望向他:“怎么遇上的?”
崔白知道皇帝问的是柔贵妃的事,于是斟酌着说:“正是昌吉公主的驸马爷闹出丑事的那一回。”
提起这件事儿,皇帝显然不大痛快:“婉宁的驸马爷不成器,偏偏她还爱的跟什么似的。当街教训自家男人,气是出了,帝王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堂堂金枝玉叶,为了个男人这么积粘,像什么模样!”
崔白不吭气,这是帝王家的家务事,至多一听,趁早甭插话。
不过从皇帝的语气可以听出来,昌吉公主虽然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妹妹,显然不及那位掺了水的来的得宠。按理说徐驸马蓄娼,吃了亏的是公主,可皇帝照样对她不满,可见缘分有时候比血脉重要。跟皇帝处得来,合他的眼缘,就算把天捅个窟窿,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崔白心里头有了计较,正待开口,却听皇帝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朕记得皇后跟朕抱怨过,说她有个堂弟是家里的垫窝儿,宠的不成样子,剃头做了和尚。难不成就是这个谢殊?”
崔白说是:“谢殊如今已在安国寺落发出家,法号释空。听说对佛理经著很是精通,如今剃度不过半年光景,已有一众信徒。”
所以坏事就坏在这儿,释空大师若是一心向佛,感化众生,少不得成为安国寺的金字招牌,甚至能代表大冶远渡重洋,传播佛理,叫世人看看大国威仪。
但是就他的出身和他的行为来看,释空大师出家的动机明显不纯,连他那颗光滑锃亮的脑袋下是否真正装着一颗看破红尘的心,看来也得大大地打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