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很快就到了开宴的日子,宫里下帖子也有讲究,是以文会宴的名义遍请京中适婚的俊杰子弟,大家心知肚明这定是为元庆公主挑选驸马所办。
尹沛安被严加看守了几日,又被尹夫人用一百两银子零花的报酬到底哄着去了宴会。
马车到了午门就不许进入,他只好身形落寞的抄着袖子往里走。过了皇极门,便有小太监殷勤的为他领路去太极殿。
这场宴会声势很浩大,来来往往的人不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就是朝廷新贵,由于尹沛安是走后门塞进来的,压根没见着自己素日交往的朋友,倒是看见了不少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的清高雅士。
惆怅地叹了口气,尹沛安继续挪步上汉白玉的丹墀,刚埋头爬了几个台阶,便感觉肩头被人一撞。
惊喜地抬起头,心想总算遇到熟人了。他赶紧转头去看,刚准备打招呼,没想到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的少年脸。
那少年看见他愕然眼神反而潇洒一笑,举起手一挥,颇为不羁:“不好意思了,方才一时走神,撞了您。”说完又似自言自语地抱怨,“…非要我来…走路走的爷腿都快断了…”
尹沛安见他姿态肆意,仿佛混不在意这场宴会。顿生心心相惜之感,存了结交的意思,立马正容一拜:“在下是京中尹右佥都御史之子尹沛安,敢问阁下大名?”
那少年懒懒拱手回礼,嗓音清越,令人听了更生好感:“尹兄谦让了,在下是应天常承宣布政使之子常徽卫。”
尹沛安一听还是外官之子,更加觉得这人跟自己一样心中没报啥希望,赶紧低声道:“实不相瞒,在下并无攀附长公主之意,见常兄行事洒脱,似乎也与在下意气相投,所以便想结交个朋友。”
常徽卫撇眼看他,见此人长相俊秀,形容并无猥琐颓郁之气,也算颇有眼缘。又听他话,估计是和自己一样报着凑数凑热闹心态来的,于是点点头道:“尹兄好眼力,在下正是如此。那不如结伴而行,在宴上做个酒友也好过独饮。”
尹沛安一听简直甚合心意,赶紧屁颠屁颠和常徽卫一同走了。
男人的友谊能来的很突然,很奇怪。有时候仅仅因为有同样的想法,便能促成一段友好关系。
不过交谈几个来回,这两人就已经打的火热,你一口尹兄我一口常兄,俨然要好的难舍难分。
太极殿金碧辉煌,极为宽阔,连高声说话都像有回声似的。大多数人早已落座,低声交谈着。
常徽卫和尹沛安正聊的投机,忽闻一阵极为整齐拍手声,随着一句“万岁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帝仪仗浩荡的自前门至上座,登时殿内先前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盛大的静谧。
过了片刻,才传来皇帝清朗磁性的嗓音:“免礼,开宴吧。”
尹沛安在此之前已经见过天颜,可起身时无意的一眼还是让他觉得遥坐在座上的皇帝格外的威严,那种气度能让人心生敬畏。
接下来便是各位风流才子各显身手的时候,你吟诗我做赋,好像个个都有七步成诗之才。
常徽卫和尹沛安呢,这两人自觉是来凑个数的,彻底没了显摆自个儿的心思,反而兴致昂扬的喝酒瞎扯淡。
忽然传来极为整齐的一道喝彩,他们抬眼望去,只见一席青衫磊荡地站在殿中央,此人身姿皎皎如临风玉树,风仪极佳,一看就非池中物。
皇帝拍掌几下,赞道:“辛爱卿有惊才。”
被赞的男子尹沛安略有耳闻,是当朝新秀,状元郎辛遇春。
当今多数世家子弟都不愿参加科举,情愿蒙祖宗荫蔽,领个官衔儿当当。而辛遇春此人不同,他是寒门出身,由寡母拉扯长大,所以能考上状元郎实在是让满城震惊,足以见此人天资聪颖,且刻苦耐力远超常人。
得了皇帝的赞,辛遇春还是宠辱不惊的坦然。他欠身叩谢,嗓子也如金石般好听:“万岁赏识,臣不胜感激。”
婉仪坐在皇帝身后的黄花梨缂丝屏风前,也微微探身打量。辛遇春这人确实长的好看,漆目丹唇却不显阴柔,反而因为剑眉昂扬而显得格外有男子气概。
她虽然喜欢男子美色,却只止步于欣赏。对于辛遇春她确实比旁人多些青睐,但是也不至于一眼就非君不嫁。辛遇春确实是她的理想人选,但是个人品行和心中所思到底如何,还得她亲自试上一试。
徐嬷嬷低声在她耳边道:“主子您可要记住相中的人坐在何处,回头报下去底下人自会明白,保准儿错不了,得仔细留神看看,约莫再过一盏茶的时候咱们就得回宫了。”
婉仪拈了一个樱桃扔到口中,点点头:“我心里晓得。”
殿内气氛正热,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在皇帝面前走了个过场。许是知道屏风后头坐着一位佳人,不少人投向婉仪方向的视线火热,仿佛在无声的呐喊:长公主,选我吧!
婉仪有些不大自在,在椅子上挪了挪,诧异道:“怎么没看见常徽卫?”
红果儿蹙眉摇了摇头,冬果儿踮脚看了半天,跟着摇头道:“奴才也没瞧见常公子,许是没来吧!”
婉仪觉得他不可能没收到帖子,如果这小子真的敢逃,那她的缜密计划就全泡汤了,回头他就真完了!
她登时有些坐立不安,恰逢徐嬷嬷柔着嗓子劝道:“时辰到了,主子咱们回吧。”
婉仪点点头,带着一堆人款款而去。
皇帝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在场不少人都存了平步青云的攀附心思,落在他眼里全是对权势极为赤/裸的渴望。
他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些人配不上婉仪,婉仪虽然跳脱了些许,可是心思纯良,这些男人在他看来实在是难以登对。
这看来看去,满意的人选不过辛遇春而已。皇帝对他很看重。一来此人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如今才不过二十一岁,且为政很有手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二来自古寒门难出贵子,如今朝堂上世家和新贵分立,大多寒门子弟不得不依附权贵,日子一长难以平衡,是时候扶持些根正骨清的寒门子弟了。
可若是成了驸马,辛遇春就只能做个没有实权的驸马都尉,无法成为他得力的助手。这样看来,实在是可惜人才。
皇帝内心很是纠结,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决断,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和婉仪好好商量其中利害,看看她的意思。
忽闻身后环佩叮当作响,一阵极为轻快的脚步声自近而远,一直萦绕在皇帝背后的暖香气息也随之消散。
知道这是婉仪回去了,他忽然感觉很诧异,这姑奶奶今日怎么这么懂事,一点没闹妖蛾子?
当然婉仪没有让他失望,这才出了太极殿,她便和红果儿冬果儿齐心协力骗徐嬷嬷独自先回启祥宫。
而她们呢,则是吓唬威胁苗福,让他苦着脸找来三件太监服,寻了一处内室换上,又混进了侍奉太极殿的太监里。
计划实行的很完美,就是红果儿脸都快吓白了,她没想到主子打的原来是这个算盘。
“主子,您可千万千万要小心行事,瞅一眼、说几句就行,太显眼的事可不能做!”红果儿就差跪下来求她了,“不然奴才们就没命伺候您了。”
婉仪胸脯拍的咣咣响,再三保证自己绝无失败可能。
红果儿颇有被逼上梁山的心酸,转眼瞧了瞧冬果儿,登时没眼看了。这妮子胆儿肥的没边了,还乐滋滋的套着大了两圈的太监服,擎等着主子带她见世面呢!
她俩打头阵,婉仪套着能盖住大半眼睛的幞头抱着佛尘跟在后面,眼见就要进太极殿了。没想到忽然窜出一个品级较高的管事太监,尖声尖气指了一溜人,连带着两果儿,一道不知道带到哪出去办差了。
两果儿临走前扔给她一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婉仪只好伶仃地站在原地等着,真是上天保佑,剩下的人被领班带着鱼贯而入,她成功的混进了太极殿。
太极殿内觥筹交错,人影憧憧。婉仪养尊处优惯了,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跟脚戳子似的站着。
幸好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低着头眼风扫来扫去,总算找到了窝在角落里快乐吃菜的常大爷了。
她登时恨的牙痒痒,有个太监许是欺负她看着眼生,直接将盘子连同酒杯酒壶一同塞到她手里,耀武扬威地指派她:“你,说你呢!去给贵人倒酒添酒去,别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
她被骂的不可思议,直愣愣地瞧着这个面色死白的太监。她长这么大,从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转念一想她如今是个太监了,只好窝囊地应了声,气鼓鼓地端着盘子走向常徽卫。
常徽卫正听尹沛安海侃,忽然出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生生夺走他手中握着的酒杯。
他顿生怒意,心说这宫中之人怎么办差如此放肆,扭头刚要出声呵斥,忽然撞进幞头下一双水光潋滟的浅褐眸子。
他简直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拽过婉仪的袖子将她拉到身前,悚然问道:“婉大爷,您怎么有雅兴跑来扮太监呢!您这是要唱哪儿出啊!”
婉仪放低了身段弯腰迁就他,瞧见常徽卫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气哼哼地控诉:“你好哇你,在外头玩的快活么?给我回了封信就撒手不管了?眼下还坐在这犄角旮旯里,为了找你我还被人骂了!”
常徽卫也觉心虚,自从没了婚约之后他就如同脱了僵的野马,撒开蹄子浪了起来。京城真是风水宝地,简直让他乐不思蜀,不小心冷淡了这位姑奶奶,赶紧低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明儿我就去宫里钻狗洞带你溜出来。”
婉仪对他的保证嗤之以鼻:“得了吧,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可海了去了,信你不如信鬼。”
那边尹沛安有些醉意上头,自斟自酌了一杯,忽然不小心瞥见身旁常兄一把将一个小太监搂到了身前,他顿时心惊不已,姥姥的,这小子居然好男风?等等,别是看上爷了吧!
他傻了眼,脑子清醒了一大半,吹了会冷风,期期艾艾转头去看那小太监的模样,心说我得劝他悬崖勒马,不可调戏宫中内侍,当然也不可肖想爷的身体。
常徽卫和婉仪正低声交谈此事缘由,不提防一个脑袋从侧边探过来,婉仪感觉不对也扭头去看,登时四目相对,两人眼中俱是极大的震惊。
婉仪:这人不是被我踹下车那泼皮么,怎么跟常徽卫玩的这么好了?
尹沛安:他娘的这太监不是元庆公主么,居然跟常兄有奸情!
自觉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的尹沛安一时间刹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张口刚要炸嗓门,婉仪见状不好,连忙端起酒杯一把塞到了尹沛安唇前,喂他喝了一大口酒。
尹沛安一个不防,登时将这口酒生生咽了下去,只觉喉咙一片辛辣之感。婉仪怕他又要跳起来嚷嚷引人耳目,赶忙越过常徽卫膝盖,搂住他脖子硬生生拽到了桌案底下。
“嘘!”她竖起葱指立在红润饱满的唇前,示意他噤声。看清尹沛安眼中的无数种情绪,她很无奈的悄声解释道,“别喊,常徽卫是我发小,你可别想歪了。我今儿个来另有目的,你千万不能砸我场子。”
尹沛安原先心头满是震惊,可眼下瞧见佳人一张红唇开开合合,又有脖子上柔荑的温软触感,他的神思顿时缥缈起来,心说这还是爷第一次被女人搂呢,感觉真不赖……
有了这样让人不太好意思的想法,尹沛安登时有些心慌气短,只觉胸腔中嘭咚咚作响。
他觉得这样太对不起他正人君子的节操了,刚想清心正色,忽闻一股女子的馨香随着身体的热气扑面而来,尹沛安觉得自己的童子身怎么跟娘们似的敏感,因为有股陌生的酥麻感自胸前荡漾,一直麻到了他的耳朵尖。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尹沛安红着脸蛋点点头,很真挚的看向婉仪,示意我啥也不说。
婉仪看他脸色红润的不大正常,疑心这桌底围帘隔断了外界的空气,可能给人家憋坏了。赶紧放下手说:“说好了啊,你可不能转头给我卖了。”
脖子上的温软触感消失了,尹沛安心中突然有种恋恋不舍,耷拉着脑袋竖起指头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婉仪放了心,先他一步窜出了桌底。常徽卫被一公一母扒拉着左右膝盖正襟危坐了许久,感觉屁股都快坐麻了。见婉仪和尹沛安一前一后的钻出来,才松了口气,撂下长腿擦擦脑门:“你们可算出来了。”
常徽卫先前听婉仪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个明白,知道婉仪觉得辛遇春不赖,打算人家交谈几句探探底,想着借借自己的东风。于是抬眼看了看前面辛遇春的座位,没想到那座位竟然是空的,
婉仪此时已经乖顺的站到他的身后,而身侧的尹沛安则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微微朝后仰了仰身子,压着嗓子说:“嗳嗳,婉大爷,那辛遇春不在座儿上,想必是出去透气了吧。”
婉仪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下,果然殿内没有辛遇春的身影,她戳戳常徽卫的后背:“要不你带我出去晃晃?”
常徽卫点点头,为了好兄弟的终身大事,这点小事还做不得嘛!立马起身带着婉仪往门外走了,徒留尹沛安一人孤独的坐在位置上神游天外,也不知道瞎想些什么。
刚出了门,有个太监见他出去,殷勤的凑过来问:“哟,公子您是要往哪儿去?”
常徽卫用身子遮住了婉仪的大半身子,背着手含笑道:“我想去官房方便,还请公公指个路。”
那公公点点头,立马给他指了个方向。常徽卫微微颔首,抬手赏了他一袋碎银,乐的他喜笑颜开,赶忙走开了。
在殿外走了不远,婉仪便看见那抹眼熟的青色肩洒月辉,茕茕孑立于玉石阑干旁,道不尽的潇洒清举。
她给常徽卫扔了个眼神,常徽卫心领神会,对她说:“我就在那边给你望风,你好了就来找我。”
婉仪嗯了声,还一本正经的理理仪容,端着膀子朝辛遇春那里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