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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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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墨做梦都想不到,一场普普通通的宫宴,准备来准备去,竟也能生出事端,还是在一件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上。

    “母后,是不想写吗?”他已经起好了名字,就等柳太后往上一写,这突发事件就算过去了。可无论说了多少遍,她却还是拿着毛笔僵直着,满脸的无措和窘迫。

    这时莱盛寻了个借口,先是道:“陛下,杞王殿下来了,路上耽搁了些时日,马车刚驶入宫门。”

    言罢附耳小声道:“陛下,太后娘娘她不认字啊!”

    蒋墨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与他对视了一瞬,又猛地回首看向柳太后,见她已然将那毛笔攥得直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止不住质疑起了这本书的作者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

    在他的世界观中,就算某些古人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被曲解的狗屁言论。宫中的女人,虽不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或多或少都得有一技之长来争取皇帝的宠爱,而识文断字是最基本的。柳太后做妃子这么些年,她能连字都不学吗?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她真的不会写。

    “太后娘娘,以臣愚见,陛下所起的“碧落银河”一名,妙极!”一派死寂中,挑起事端的公孙泊忽出了声,脸上堆满了笑容,高声道:“此画出自画仙孙绮道之手,画仙他本舍不得将它给臣,直到臣跟他打了个赌,说能让这世间最尊贵之人为之题名,这才愿意忍痛割爱。这最尊贵之人,自然是陛下和您。望太后娘娘能圆了臣与画仙的奢愿吧!”

    继而拱手作揖,行了个既不符合规矩又含义不明的礼。保持着微弓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蒋墨直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公孙泊分明是故意的,连莱盛都知道的事,他怎可能不知道!可他为何非要柳太后当着一干朝臣的面出这个丑,他能得到什么?!

    柳家于公孙家而言,本就没什么可上心的。而柳太后久居宫中,虽有群狂妄的亲戚,她自己个儿却是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交恶,更不可能得罪了公孙泊。上次她已经在宫宴上,被自家亲哥害得贻笑大方,今日若再下不来台,未免太可怜了些。

    于是他稍加思索,佯装不解地问道:“母后,你是不是另有思量?也是,儿臣取的名字,略平平无奇。不如咱吃过饭好好想想?”

    说罢轻轻掰开她的手,将毛笔拿走后搁在了一边,冲公孙泊笑道:“表哥!你跟那什么画仙说一声,朕跟太后非常喜欢这幅画,朕要重赏他!”然后将那画迅速卷起,递给了莱盛:“去,把此画挂起来,就挂在朕的床头,朕瞧着它就觉赏心悦目。”

    莱盛忙接过那画,跟送瘟神似的想将它赶紧拿走。岂料公孙泊蹬鼻子上脸,猛然抬起手呵道:“陛下恕罪,这件事臣本不该在如此佳节道出,但画仙他年岁已高,怕不久于世。能得太后娘娘的亲笔题名,是他此生夙愿,望陛下恩许!”

    他咕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砸在地面磕了个很实在的头,大有你不答应我的就不起来的意思。

    蒋墨气极反笑,心想这公孙泊怕是这辈子都没对闻人默磕过头,今日为了找柳太后难堪,可真是豁出去了。前边还说是打赌,现在又成了夙愿,这说话的嘴跟放气的眼似的不着调。

    莱盛捧着画卷进退两难,蒋墨也一时没了主意。万万想不到,被他早已不抱希望的柳太后忽回过神来,颤颤巍巍但还算镇定地说道:“濮南王,先帝藏画无数,尤喜那幅悬在启圣殿的“万里河山图”,常对其吟诗作句。我曾问过先帝,既是如此喜爱,为何不在其空白处题上两笔,哪怕加个红印也是极好的。先帝言,此画绘我荆国之河山,出自我荆国之才子。如此,当传予后人,以感今人之感,悟朕之所悟。”

    尔后她悄悄拉了下蒋墨的袖子,挤出一道快要哭出来的僵硬笑容:“陛下,您应是知道的。”

    蒋墨惊讶地望着她,频频点头:“对,母后说得对,父皇他确实这般教诲过儿臣。”然后看向公孙泊:“濮南王,父皇之遗训,朕谨记在心,你且将此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画仙。”

    公孙泊依旧跪着,一寸寸抬起脑袋,眼底攸地燃起怒意。柳太后冷不丁地与他对上了眼,登时吓了个哆嗦,一把抓住了蒋墨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你在怕他吗?蒋墨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她的手,传去鼓励。同时心生疑虑,这柳太后到底跟公孙泊结下了什么梁子,以至被步步紧逼?

    恰在此时,长皇子杞王悄悄自侧门而入,绕了一圈,找见了人群中的闻人易,想坐在他身后。闻人易冲他匆匆颔首,撩着衣袍站了起来,将画卷从袖里摸了出来。

    谁知莱盛忽灵机一动,高声道:“杞王殿下到———”

    蒋墨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冲那正僵在原地的男子高声唤道:“大哥来了?怎来得这般晚!”

    杞王微滞,瞥了一眼闻人易,闻人易则迅速将画卷塞回去,局促一笑。

    蒋墨趁机多打量了杞王一阵,想凭借第一印象对此人的秉性有个大概的猜测。杞王名闻人沛,身材中等,国字方脸,浓眉大眼,未蓄须,模样虽不似闻人易那般出挑,但尽显阳刚之气。举手投足温文尔雅,颇有风流才子之韵。

    他是皇子中年纪最长的长皇子,吴太妃所出。封地在攘绪,来都城不过两日的距离。因吴太妃患有咳疾,杞王多居于都城西侧的杞王府而非封地,往来皇宫只消一炷香的时间,故出入皇宫比较频繁,也与没有封地的闻人易来往密切。

    书中对杞王的描写不多,只道他是个喜爱书画的闲散王爷。不喜朝政,但与朝臣们关系都不错,多少能说上几句话。常施舍乞儿,门客多为寒门子弟,故民间舆情甚好,好过了主角闻人易。朝臣们对他的评价是“老好人”,吴太妃常感慨他的儿子“心肠太软,天天忧国忧民”,而闻人默也跟这位大哥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过冲突。唯一的“交锋”已然是在快要领盒饭的时候。闻人易反了,杞王跟着写了篇檄文,历数闻人默的种种不是,广受百姓传颂。

    故,杞王明着没站队,实则早已倒向了闻人易。蒋墨微叹,偷望了眼闻人易。发觉他好像正坐立不安,屁股底下跟生了针板似的左右摇晃。

    怎么了小老弟?腿麻了?蒋墨诧异,却不知此时的闻人易比他和柳太后都难熬。袖子里的画都快让他揉皱了,愣是找不到好时机拿出来。

    他不知柳太后不识字,但也能猜出些许。想着咬咬牙把画献上去,找个借口岔开,说不定公孙泊也不好再死咬着不放。

    哪曾想大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闻人易冲他紧了下鼻子,平生第一次对“好好大哥”生出一丝丝不满。结果一扭头,正撞上史景同那满是警告的眼神,登时泄了气,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

    而与此同时,赶了半天路,风尘仆仆地跑来参宴的杞王也走到了大殿中央,冲柳太后和蒋墨先后行礼,道:“陛下恕罪,臣自昶西而来,行至樘河镇时,连降暴雨。臣的马车陷于泥泞,不得已在周遭民宅暂住。得知当地遭了涝灾,百姓们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臣额蹙心痛,急与当地府衙相商,为百姓们分去食粮。就这般耽搁了十几日,恳求陛下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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