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但愿亦可求一位知己……”
祁怀轻咬着唇瓣，额间泌着薄汗。
这话是她要说与姬白听的, 那年她对姬白没有任何的答复，如今虽天不合, 地不利, 身份也不对, 但她还是要说与姬白听。
纵使乱世，也希望求一位知己……
姬白转过眼眸，霜气在他的外袄上凝结成了一丝湿意，他看着远处，幽深的眼眸似是枯井一般寂静空洞。
危襄垂着眼眸看向祁怀，他略有些渺视的盯着少女惨白的面容。
他之前还在猜测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子能够使姬白这么在意，如今一看, 不过也是一位把自己容貌看得极重的俗人。
危襄不仅可以治疗疤痕，若是他愿意, 他亦可使人脱皮换相。为此有不少名门贵族的女才人不远万里来寻他。
一个人的皮囊可改, 但心却难换。
天下之大，有太多容貌出众之人, 而那些重金求他给她们一副皮囊的人，她们从来都不会满足。
危襄有薄茧的手取下祁怀脸上的虫蛊, 黑紫色的伤痕已经没有了, 但变成了一些嫩粉色坑坑洼洼的新的伤疤，这些都是被那只虫子啃咬出来的。
危襄唯一对祁怀刮目相看的地方就是她并未喊疼，也没有叫他停下来的意思，娇嫩的唇瓣都被祁怀给咬破了。
危襄将变胖许多的绿虫放到小木瓶中，他声音醇厚充满磁性, “你的伤疤已经去除，剩下的就是等待你的新皮长出来，此后，你每隔六日来找我一次，三次过后，你的容貌就会完全恢复。”
祁怀点点头，汗打湿了她的衣襟，一阵微风出来便带走她身上许多热气。
“多谢。”祁怀的气息还有些不平。
她并非真的很看中这张脸，但是为了借着完成姬白的计划，她需要潜入到秦国的宫殿。
一是为了秦王赵砀，就在她完成临时任务获得5点积分奖励的同时，她同时接到了新的任务——【保全秦王赵砀，让他在这场五国瓜分的饕餮盛宴中活下来】。
二是为了姬白……
祁怀跟随姬白离开了诡谲的密林，山间的小路坑洼较多，并不平坦。枯朽的黄叶没有了生机，只徒留一抹暗淡。
祁怀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姬先生可有家人？”
姬白的身影微不可查的一顿，他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玉雕般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是神圣不可欺。
“没有。”
他自幼便没了父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师父抱上了山，对于当时年幼的他来讲，师父就是他最在意的人。
可是他的师父偏爱他的师弟易元，他自认不比易元差分毫，但他的师父最喜爱的弟子依旧是他的师兄。
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争不过他的师兄，“那个人”也在最后选择了他的师兄。
他这一辈子过的除了留下了恶名，便不再有其他的了。
姬白微微一顿，他想起少女的容颜，改口道：“或许曾经有过吧，可惜她死了。”
再次谈及旧人，姬白没有了初遇祁怀时的阴翳，只留下悲伤与悔恨。
祁怀轻蹙着眉，她心中微微一刺，那年冬日里，她选择了跟易元离去，她到现在依旧记得少年落寞的身影。
……
祁怀踩在干枯的落叶上，清脆的声响盖过了周围的一切。
姬白忽感一道冷光闪过，他下意识的跃身将祁怀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佩剑挡住了那一道冷冽的寒光。
姬白只稍稍习得一些剑术，刚才挡下那一剑已是他尽全力去搏的情况。因为韩王要对他动手，他已经不在相信身边原有的人，因为无论他们之前有多么忠诚，一旦有了外界因素或者干扰的存在，这些忠诚都可以变的一文不值，
祁怀抬眸望去，高耸如云的松柏上多了一道鬼魅的黑影，他们蛰居在月光找不到的地方，此时的空气就如同泥潭一般，几乎连她呼吸也要一并吞没。
祁怀不知他们是谁，但是在刚才黑影与姬白过招的时候，虽然只有一招，但是系统面板依旧显示了那人的招式——【农家，斧劈】。
这个属于新功能，系统说她达成小有名气成就之后，就会陆陆续续获得新的技能。只是这技能略微有些鸡肋了，除了能知道对方的招式，她亦想不出她还能做什么。
这些来意不善之人应该是农家的弟子，只是农家为何会来刺杀姬白？
姬白强行接下那一招已是极限，如今他手腕发麻，能握住剑而不使其掉落，已属不易。
枯叶落地，隐藏在暗处的双斧再次破风而出。
急，利，来势汹汹。
祁怀没有用多少力气就从姬白的手中夺过了剑，她将技能点分别加在【力量】和【速度】之上后，堪堪挡下了这一击。
剑、斧碰撞间迸射出似星的亮点。
【系统：“临时任务，阻止农家弟子行刺姬白，并探入农家在韩国的内部。”】
祁怀用技能点再次躲过了一击，但她被逼的步步后退，那双斧速度并不快，但一斧配合一斧，使攻击密不透风，而祁怀又是个不曾习武的，能一直挡下农家弟子的攻势亦用了她六分的实力。
在下一瞬，祁怀手腕微斜，巨斧带着冷意划开少女白皙胜雪的肌肤。
祁怀若是一开始便用尽全力，自能击退此人，但她却没有这么做。祁怀要做任务，她要姬白误以为她难敌强敌，这样在危急关头，姬白才会被逼无奈的弃她而去，只有这样，她才能再想办法探入农家的内部。
姬白眉心一皱，他深谭似的眼中击起微微涟漪，“祁怀。”
祁怀虽被巨斧伤了胸前，但那名农家弟子亦被祁怀用蛮力击退。
农家弟子没想到看起来羸弱的姑娘竟会放弃手中的剑，甚至不惜身上挨上一斧子，也要用拳头给他来上一下。
以上是他为被祁怀打之前……
被祁怀击中的农家弟子顿时向后退了五六步，嗓子里满是血的腥甜。农家弟子拥有内力，而她没有，她只能拿身子去搏。
祁怀看了看手中的剑，果然比起剑来，她可能更适合简单一点的方式。
“华而不实。”
祁怀点评姬白的这把佩剑，这剑过于着重剑身纹路和剑柄处，反而不像是一把凶器。
“能救你命就行。”姬白轻扬着唇角，他眉眼间如画。
可是暗中的黑影并未给祁怀太多喘息时间，一道利光擦面而来。祁怀手中剑迎了上去，她眼底没有了温润，像是常春的湖面凝上了重重的一层冰霜，不仅寒气逼人，还诡谲非常。
九节鞭缠上祁怀手上的剑，拉扯之间，暗中的人败下阵来。
只闻暗中一女子的声音，“苗蒙你还不上！”
女子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但祁怀心中一沉，她似如临大敌一般，握住剑的掌心渗出冷汗。
“先生，走。”
林中忽有一剑似破云之势向祁怀袭来，她躲避不及，手中的剑被击偏，她只能躲过致命的伤。
之前别人的招式只是黑字出现在系统的面板上，而这个叫苗蒙的人却是红色，一旁还有暴击统计，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她能打过的。
苗蒙只是出了一招，便没有再次动手。
祁怀脸上溅上了血点，似是梅花装点在银白的雪地上，她只是斩伤了农家的弟子，却未敢下死手，而且她故作慌乱，已如同强弩之末。
站在高处睥睨着林中所有人动作的苗蒙倒是显得有些悠闲自得，他目光几经回转，最终落在了祁怀身上。
这女子瞧上去似是羸弱，但力量和速度倒不是一般练武之人可以拥有的。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姬白身边有这样的人物。
祁怀身上的白衣染了血迹，尽管她尽量不下重手，但好似今日农家弟子铁定心了要姬白的命，她纵使与他们周旋多次，但也抵不过她体力的急剧下降。
祁怀紧握着手中的剑，剑身上滴下的血重重的滴落在枯叶上，“姬先生你先走，去寻危襄。”
此时再想回城已经不现实了，唯有往回走，去找用蛊虫的危襄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姬白自是知道，但他却迟迟没有离去。
祁怀都快要演不下去了，她以为像姬白这种接触过权贵的人一般都是特别惜命的，此时有她这样一个人替他当着来犯之人，姬白还在犹豫什么？
祁怀失神的片刻，身上已经再次落了红，她手伤并未全后，此时握剑更是雪上加霜。
姬白望着护在他身前的祁怀，漆黑的眼中揉碎了月光，他垂着尚在滴血的手指，清冷瓷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祁怀：“姬白，走！”
祁怀从系统那里用1点积分换了个【三秒烟雾】的道具，她现在积分点所剩不多了，要尽可能省着点用。
骤起的大雾将所有光线吞并，农家弟子心中一惊，他们亦不敢贸然接近。这让祁怀也多了几秒思考和喘息的机会
祁怀的一声，让姬白的眼眸骤然一缩，他轻身向后跑去。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只能暂时离去，再去寻危襄，不然他们二人都要葬身于此。
“等我。”
他得势时，曾有不少人愿意追随他，但却从未有一人愿意护他周全，他的主公没有，他的师父也没有……
身处于乱世中，姬白曾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一般，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也会对他的生命弃如草芥。
他早对生死做好了准备，若是他用尽了浑身解数，还是败了，那他就忍了，但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放手。
祁怀相信姬白会做到的，可是她不能等姬白回来，她必须在这之前想办法让农家的弟子带走她。
大雾散去，这一次性的道具虽然便宜，但是质量还是有保证的，说是三秒便不会多出一秒。
那名女子见姬白逃了，语气便有些气急败坏，“不能让那贼人逃走！”
祁怀敛下眼眸，又与他们周旋了片刻，许是因为他们这次刺杀失败，他们的招式要比刚才更加的凌厉。
祁怀干脆一点一点的卸去自己的技能点，手中的剑在再次被九节鞭缠住的时候，脱手而出，一道冰冷的寒光抵在祁怀脖间。
苗蒙带着帷幕，他手中的剑朴实无华，并且剑刃处已经不再锋利，但祁怀一点都不怀疑苗蒙可以一剑取了她的性命。
“杀了她，苗蒙。”马燕咬牙切齿的说道，她摘下脸上的面巾，目露凶狠的看着祁怀。
苗蒙看着神情淡然似水般平静的祁怀，少女纤细的脖颈如同天鹅，本是清丽的面容上沾了血，他手中的剑却向着远离祁怀脖颈的方向动了动。
祁怀睫羽在她的眼睑处投下阴影，她声音沙哑，“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马燕见苗蒙不愿动手，她气的跺了一脚，手中的九节鞭刚要甩动，却被一旁身材壮硕的男子拦住了。
“马娘，先听听此人怎么说。”说话的男子是农家四长老的亲传弟子叶波，他一出言，马燕虽然不服，但还是满脸凶气的将九节鞭收回到了腰间。
叶波皮肤黝黑，特别是靠近手的部位。祁怀想着他应该不是天生皮肤黝黑，而是长期在田间耕作造成的。
祁怀在刚刚过招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叶波，因为其他农家弟子的招式都是很简单的劈，砍，刺，而叶波显示在系统面板上的招式虽不如苗蒙的那样醒目，但却是认认真真的起了个像样的招式名字。
马燕梳着简单的发饰，她一撇头，“我们此时应该去追那狗贼。”
马燕三句不离姬白，似乎对姬白恨之入骨。
祁怀眼中清明似月，即使沾满血污的脸也难当她原本的容貌，“我奉劝各位还是不要。”
祁怀微微一顿，她此话一出，立刻吸引了所有农家弟子的注意。
“为何？”苗蒙站在祁怀的身后，他看着祁怀纤细的身子，很难想象刚才力敌农家众人的居然是一位羸弱的姑子。
此次派出的农家弟子都是年轻一辈十分出色的，但此姑子还是能与他们打的游刃有余，姬白身边何时有了这样的人物？
祁怀不顾脖间的剑，硬是向农家的弟子行了一礼，“请各位还是不要冒然向前了。”
马燕冷哼一声，她看着一侧脸颊坑洼不平祁怀，“一只护主的狗？”
祁怀对于马燕的讽刺无半分动怒，她发丝有些凌乱的黏在她的脸颊上，漆黑的眼眸在黑夜中依旧幽深，“再向后走去，便是西蛊族的族人居住的地方，我想各位纵使武功非凡，亦难敌无孔不入的蛊虫。”
西蛊族？
叶波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西蛊族的蛊术与南巫族的巫术一同被称为邪术，同时这两种术都不好对付，尤其是巫术，极为阴毒。
蛊术虽不及巫术阴毒，但此时他们身处密林之中，而且四周光线昏暗，若是换在白天还好说一些，但一到了晚上这些蛊虫便能轻易隐形而走，并且蛊虫的毒也不好解，就算他们有农家的内功护体，也难保不丢了性命。
但这其中是真是假，仅凭这姑子一句话难以使他们信服。
祁怀亦知他们不信，她说的话真假参半，要是真的深究起来，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够查明白的。
祁怀面容坦然，即使她现在面对着农家子弟的敌意。她轻侧过脸颊，脖颈处因为刚才行礼而被苗蒙手中的剑划伤了一道。
祁怀让众人可以看清她脸上坑洼不平的伤痕，“我脸上的这些伤便是被蛊虫所咬，贵人们若是不信，可以亲自一看。”
苗蒙倒是有些诧异祁怀可以将脸上的丑陋的伤痕坦然的展露在别人面前，他以往碰见的女子都极其在意自己这张脸。
叶波看了苗蒙一眼，他们当中唯独苗蒙对巫蛊之术有所了解。
帷幕下的苗蒙脸上荡起一抹浅笑，他手中持剑，移身到祁怀面前。苗蒙微微俯身，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闻了闻。
祁怀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苗蒙会突然近身，苗蒙身上有一种极淡的雪松的香味，让她是失血而有些模糊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苗蒙只闻了一下，便退回了身子，他笃定的说道，“那伤口的确是虫啃食而成，并且一般这种蛊虫分泌的唾液会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她脸上的伤口很新，应该是刚被蛊虫啃食过不久。”
刚刚离得近了，苗蒙刚好可以看到少女长而弯的睫羽，如雕的琼鼻……
这放任蛊虫啃咬□□，一般在西蛊族算是一种刑罚，她到底和那姬白是什么关系？
叶波皱眉，他心中还是疑虑重重，若是擅使蛊术的西蛊人在此，他们就不好全身而退，但他们又不能完全相信眼前这个人，因为她刚才还在为姬白拼命挡下他们的攻击。
叶波质问道：“你为何说是我们救了你的命？”
祁怀轻颤着睫越，她流转着微光的眼中竟生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祁怀摩挲着脸上的伤痕，缓缓说道：“我本是沈丘辛山长的学生，却意外被姬白绑来了韩国，姬白说我这张脸极像一个人，他要我男扮女装。”
“我自是不从，可是谁知姬白居然寻来了会蛊术的异族人，他用蛊虫控制了我，就如同刚才我若是不帮姬白与你们奋力相抗，他便会催动我体内的蛊虫，让我痛苦至死。”
祁怀越说越激动，即有劫后获胜的喜悦，又有对刚才之事的害怕。
祁怀微微一顿，整理了一下情绪，“我之所以称各位贵人为恩人，是因为若不是你们，我此时恐怕还会被姬白控制，做一些我本不愿做的事情。”
祁怀虽表面神态自若，但她亦有赌的成分在里面，叶波他们应该知道此事的姬白孤立无援，所以才会才姬白出城之时动手，但他们却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决定赌一赌。
祁怀担心的是她脸上有蛊虫啃咬的痕迹，但她体内却没有蛊虫，若是碰到了习得医术的人，她必暴露。
祁怀此话并非全是编造，所以以叶波为首的农家弟子一时也难以辨别真假，更何况祁怀还搬出了自己麓山书院学子的身份。
叶波皱着眉，他将双斧别在身后，“沈山长，麓山书院……”
叶波忽然一展眉心，若是麓山书院的学子，那么想要鉴别祁怀说的话是真是假就方便多了……
“将她带回去。”叶波吩咐身边的农家弟子。
眼底的确不适合再去追杀姬白，只能日后再寻其他方法。
马燕有些不同意，但碍于叶波，她也只能轻哼一声，走到一旁去。
一直沉默的苗蒙挡住了想要上前的农家弟子，“我来。”
农家弟子回头望了叶波一眼，见叶波并无反对的意思，他便退到了一边。
苗蒙从怀中掏出了一捆绳子给祁怀绑住了手脚，祁怀顺从的伸着手。
苗蒙的目光在祁怀的胸前停留了一下，他颇有恶趣味的说道：“男子？你这胸前的起伏还蛮真的。”
祁怀面容一僵，连最近恭敬的笑意都不想保持了。
待一切都处理好后，祁怀忽感双脚凌空，眼前的景象一斜，她便被苗蒙抗在了肩上。
嗯……不怎么好受就是了。
苗蒙扛着祁怀，依旧身轻如燕的在林中穿梭。
周围景物掠影一般飞过眼前，耳边是急匆匆的风声。祁怀虽被苗蒙抗在了肩上，但是苗蒙刻意避开了祁怀身上的伤口。
在风呼啸过耳畔的时候，脑袋晕晕的祁怀听到苗蒙压低声音的说了一句，瞬间让她忽感一寒。
苗蒙：“你体内应该没有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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