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笔和阴影
激动到极点的时候，大脑似乎会出现短暂的失忆，林朝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个位置上的。
她手足无措地坐下，男生修长的手骤然出现在视野中，长指捏着一支笔。
他的手生得极好看，手指修长瘦削，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左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处，有一道淡色的浅疤，但并不影响这只手的美感，反而让人忍不住好奇，这道浅疤背后的故事。
林朝露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沉静的黑眸，呼吸微微一滞。
这是她未曾敢奢望的近距离，近到能清楚地观察到他密长的睫毛。
少年的双眸漆黑明澈，自带干净与宁静的气质，有种上个世纪老杂志的怀旧感。
望着这双眼睛，会觉得他就是那么一个安静又清澈的人，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最纯粹的情感交付到他身上。
林朝露接过笔，道了谢，飞快地低下头。
庆幸课间的吵闹，掩盖了她胸腔如擂鼓的心跳声。
为了这一刻能更长久一点，林朝露讲得很细很慢，恨不得从初一的知识点开始细讲。
然而，时间总是最不会留情面的，难过的时候分秒漫长，珍惜的时刻却流逝飞快。
这道题终于还是被讲完了。
宋乘风也听懂了，思路豁然开朗，道谢的同时还不忘踩一脚好兄弟：“不愧是数学课代表，比孟繁辰讲得细致多了。”
林朝露完全不敢收下这个夸赞，连忙摆手：“是因为我和班长的解题思路不一样，班长的解题办法其实更好，做题目更快。”
她仍旧不敢直呼孟繁辰的名字，尽管在日记本上，这个名字的缩写早已被她写了无数遍。
“小林同学，你这可就谦虚了，”宋乘风笑道，“你可是要参加奥数竞赛的人，这还不厉害吗？”
这次月考，学校出题组故意出了这道有难度的奥数题，从高一新生中挑选竞赛种子，做出这道题的人，有机会去参加奥数竞赛，不过，这个国庆长假，要先参加校内培训。
林朝露其实和宋乘风有些相熟了，宋乘风也很喜欢夸奖别人，但在孟繁辰面前，宋乘风不加掩饰的夸赞，还是让她格外不自在：“我只是运气好，没那么厉害的。”
说这话时，林朝露下意识地飞快看了眼孟繁辰，发现他竟刚好也在看着自己，脸霎时就红了。
教室的吵闹都快盖不住她急促的心跳。
好在，上课铃声及时地响起，好心地帮她掩藏即将露馅的秘密。
林朝露慌慌张张站起，丢下一句“上课了我先回座位了”，就要离开，却听到孟繁辰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林朝露。”
林朝露顿时停住，像被人施了定身术，浑身僵硬地站在那，茫然又紧张地望着他。
因为慌乱，她的目光忘记躲藏，毫无防备地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微微弯起，浮出恰到好处的卧蚕。沉静的眼眸，淡淡的笑意在其中浮现。
少年唇角上扬，笑起来的长酒窝刚刚好，两条浅浅的笑纹，带着点调皮的邪气，却又因为他身上这干净清澈的气质，让人完全无法讨厌。
“这么喜欢我的笔吗？”
他的嗓音似雨滴清泉般泠泠动听，含着淡淡的笑意，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林朝露微愣，低头看到手上攥着的笔，后知后觉，她起身得太过着急，忘记把他的笔放下。
脸上还未消退的红晕，又卷土重来，这一次，颜色愈加浓郁。
林朝露强装镇定，躲开他的视线，将笔放回他桌上，极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在叮叮咚咚的上课铃声中，林朝露低着头飞快地逃回了座位，如同一个被人追赶的逃兵。
恰好是数学课，上课之前，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提起国庆假数学培训的事。
林朝露一句也没听进去，坐在位置上，努力控制着嘴角，尽量让它飞得不那么高。
这一天，天空很蓝，阳光灿烂，教室里的电风扇不知疲倦地旋转，讲台上的书页时而被吹动。
老师站在台上滔滔不绝。讲台下，有人在听讲，有人在发呆，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也有人还不舍得结束上个课间的聊天，偷偷摸摸地传达着小纸条，目光相撞时，默契地会意一笑。
一切都很美好。
林朝露望着黑板，手悄悄摸摸地伸进裙兜里，握着那串水晶手链，指腹虔诚地摩挲。
就在刚刚，就在那匆匆而逝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开始相信，原来，神真的存在。
孟繁辰或许真的说中了一件事。
林朝露确实很喜欢他的笔。
不仅仅是那支水笔，还有那个速写本，那张被他写过的数学试卷。
他所拥有的一切，她都喜欢。
放学的时候，林朝露和陈思卉一起去了校门口的文具店。
女孩子的友谊总是来得迅速又容易，就连林朝露这么慢热又内敛的人，在开学第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已经和陈思卉发展成了课间一起去厕所、体育课一起去小卖部的关系。
文具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只是本子和笔的种类，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但林朝露并没有找到孟繁辰的同款黑笔。
陈思卉见她在笔架上挑来逛去，只看笔的外观，也不试写，便问：“朝露，还没选好吗？”
林朝露摇摇头，脸上不无失望：“没有我想要的笔。”
陈思卉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笔？”
林朝露认真回想了一遍，说：“笔杆有点像水墨的图案？笔夹上面有一个‘p’开头的英文，但是我不太记得了。”
当时太紧张了，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去记住这些细节。
陈思卉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问：“你以前在哪买的？或许那家店里还有。”
林朝露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支吾道：“别人借给我写的。”
陈思卉毫不犹豫道：“那你去问借你的那个人嘛，问她是在哪买的。”
林朝露一时没接话。
她当然不可能去问孟繁辰，因为这本来就是背着他进行的，偷偷摸摸的小把戏。
“他说他也忘了，要不然算了吧……”
嘴上是这么说着，但目光还是不死心地在笔架上穿梭逡巡。
但无论找多少遍，结果已经摆放在这里。
林朝露有些沮丧。
“要不然这样，”陈思卉提议道，“我们去江城路那边，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新华书店，什么牌子的笔都有，咱们去那找找看。”
林朝露有些犹豫：“那里离你家不是很远吗？还是我自己……”
“哎呀！”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思卉拽着往店外走，陈思卉边走边说，“远就远点嘛，刚好我也去那边看看有没有新小说，买回家国庆看。”
两个女生手牵手小跑到公交车站，正值放学的时候，学生打堆地上了车，公交车里人挤着人。
一聊到小说，林朝露和陈思卉都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从小妮子聊到明晓溪，更喜欢欧辰还是更喜欢洛熙。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好像一晃就过去了。
到了那家有足足三层的新华书店，林朝露和陈思卉都差点忘记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在一楼言情小说的书海里，流连忘返。
好在对现在的林朝露来说，孟繁辰的吸引力比小说更大，她及时清醒过来，上了卖文具用品的二楼，陈思卉则是留在一楼，继续在小说世界里徜徉。
现在是放学时分，又是国庆假前夕，书店里的人不少，高中生初中生都有，还有和家长一起来的小学生。
二楼腾出了一整面的墙放笔，除了林朝露平日最常用的晨光和真彩，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外国牌子。
林朝露便一行一行找过去，目光在其中一个笔格停驻，落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水墨图案的笔杆上。
她霎时欣喜不已，拿了一只，看到笔杆上巨大又明显的“p-500”，确定就是这款笔的同时，又懊恼自己这个烂记性，这么明显的标志，她当时竟一点都没注意到。
好在，这点失误没有让她错过今天的好运。
一天的疲惫都仿佛被这支笔神奇地消除了，林朝露拿着笔在二楼直接结了账，迫不及待往楼梯处走，想赶紧下楼，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思卉。
然而，就在她走下几步台阶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身影。
林朝露瞳孔骤缩，整个身体瞬间僵硬，那天的记忆就像一股洪流，劈头盖脸地冲向她，浑身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栗。
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短袖，露出一大截黝黑的粗壮手臂。
那只又黄又黑的手，牵着一只白净肉乎的小手。被他小心翼翼牵着的小女孩，穿着可爱的浅黄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小辫，眉眼与男人有三分相似。
而男人那张五官挤在一起的脸庞，并不是上次那种猥琐的笑，相反，他此刻笑得十分温柔慈爱：“宝贝小心点，别摔着。”
林朝露就那么站在原地，忘记了逃跑，甚至忘记了呼吸，身体不受控制地僵在那里，眼看着男人牵着小女孩走上了楼梯，眼看着男人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中年男人显然也认出了林朝露，微微一愣，停在了那。
小女孩见父亲忽然停住，抬头催促，声音奶呼呼的：“爸爸，走快点呀。”
中年男人马上回过神，低头冲小女孩温柔笑了一下，牵着她继续上楼，与林朝露就这么擦肩而过。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是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
林朝露在楼梯上站了很久，脑子里闪过千百个思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片混沌的空白。
直到已经买完书的陈思卉，看到站在楼梯上发呆的她，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下来，边跟她分享找到的新小说，边拉着她走。
林朝露终于回过神，却已经没了气力，陈思卉问她有没有找到笔，她也只沉默地点头，像个丢了魂的人。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单纯的愤怒和委屈似乎不足够用来形容。
只觉得喉咙上好像卡了一根鱼刺，咽不下，吐不出，梗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