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第四章。
夏季昼长夜短, 纵使折腾了这样一圈,天依然是亮堂的。
落日余晖把天际烧得火红,夏日闷热的暑气没有完全散去, 花坛里的草木没精打采的低着脑袋。
领头的中年妇女身后冲出来一个少年人, 火冒三丈的为他妈和他奶奶出头, 挥着拳冲林故若袭来, 嘴里骂骂咧咧的讲,“我知道你妈知道。”
林故若那张原本一直带着笑的脸瞬息间冷下来, 她就在原地站着,没有分毫躲开的意思
因为容磊在她身后,她什么都不需要怕。
少年的拳头在快砸到林故若脸之前被横空阻断。
容磊张开手掌直挺挺的截住少年的拳头, 接着五指用力收紧,借着力反客为主的拽着少年的手把他从林故若眼前拽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人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少年被扯得踉跄, 咬着牙挥左拳妄图朝向容磊的右肩击打。
容磊敏锐的闪开,右脚蹬地,肩背肌肉发力, 丝质衬衫上被突兀的肩胛骨顶出痕迹,直拳朝着少年的肘关节处击打。
随着“嘎吱”一声脆响。
“啊。”少年扯着嗓子惨叫。
“给她道歉。”容磊按着他的手使力, 阴恻恻地催促,“快点儿,我没耐心等你。”
“对……”少年疼得呲牙咧嘴, 手还被拽人着,得不得低头, 他不情不愿的瞅着林故若, 咬牙道, “对不起。”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偏架。
容磊收拳势,眼尾那抹狠厉未收,他一把林故若圈进自己怀里,下颌抵在她头顶,温着声哄人,“若若乖,别生气。”
林故若闭上眼睛,胸腔剧烈起伏,长吁出一口气,拍了几下容磊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全力急救反被碰瓷,林故若并不生气,单纯觉得可笑,但祸及亡母,为人子女者无法在这种事上冷静下来。
她把手指顺进容磊的指缝里虚虚的扣着,借容磊的体温去烘热自己的寒意。
容磊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抽手把她的手放在下面,自己再覆上去给她暖。
当容磊再抬头,低头时的那么温柔转瞬即逝,他眼神阴郁,睨过少年痛到面无血色的脸说,“医药费我会照着十倍赔你,闭好你们的嘴,否则我不在乎去赔你全家医药费。”
言下之意是,打你就打你了,爷赔的起,你奈何我?
容磊这话说的狂傲且放肆,但真没有人想试试了。
他们离公安局很近,转头没几步就能再回去处理下动手的事情,不等对方人开口,邵恩和李念齐齐晃了下手里的手机。
出于职业原因,邵恩在刚才出警局后全程开了视频录制,而李念则是反应迅速的在刚才开拍。
还是双机位的拍摄。
邵恩开腔礼貌问询,“这事板上钉钉算正当防卫,所以你们选回警局报案,还是走原定计划去医院?现在他也需要去了。”
这个他——指的是痛到流眼泪的脱臼少年人。
少年人手臂脱臼不算严重,采用手法复位,花费不到两百。
老奶奶的病房是单人病房,急诊和全套的身体检查下来,扣除十倍脱臼的医药费赔付,对方还要再给容磊小三千。
家属磨磨唧唧不想给,邵恩干脆利落的又报了一次警。
老人吃过药还在安睡,事已至此,有的家属抹不开面子,愤然离去,剩下不太熟络的和被叫来“撑场面”的各回各家。
只余下几个亲近的,还半数都在照顾少年,目前病房里只留了老人的二女儿。
林故若和容磊并肩而立,从病房的窗口朝外看去。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头,南平的晚高峰一如既往的拥堵,车流如长龙盘踞,缓慢的挪动。
林故若垂眼看了一会儿才低声讲,“我好久没在这层看过风景了。”
“是很久了。”容磊薄唇轻动。
那时候母亲在病中,林故若白天上课,晚上总是请假在医院度过,她在窗边放了书桌,学累了抬头就是外面的景色。
书桌配有两张椅子,另一张属于容磊。
这间病房的朝向不太好,正对大马路,曾经母亲住的那间对着花园,看出去是草木葱茏或枯败。
时间带走的何止岁月,眨眼间母亲已离开五年。
身旁人是旧人,能够牵他的手,吻他的唇,被进入、被侵占、肆无忌惮的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却再也没有年少时的坦然相待,无法如当年通宵促膝把酒。
“妈啊,嫩可算是醒了。”身后传来声响,林故若半回眸。
老奶奶睡饱,精神明显不错,她二女儿放下啃了大半的苹果,苦着脸抱怨,“妈啊,你怎么能胡说呢,人家好心人救你,你咋个能说是人家撞的,你是不是摔糊涂了啊。”
“……”老奶奶撒谎被拆穿,枯瘦的手指抓紧被子,窘迫的解释着,“不是、不是我、妮儿这都是你姐让我说的啊,你姐说看病可贵,救我那两个人看着就可有钱了。是她教我这样说的,她让我咬死了这样说,说不定小张以后的婚房首付都能有了啊。”
刚才脱臼的少年人就姓张。
老奶奶着急和小女儿解释,完全没能会意到小女儿在疯狂眨眼给她使眼色。
“那真抱歉,没让您如愿,更没能给您孙子付上首付。”林故若清亮的声音响起,老奶奶缓缓扭头看向她,惊恐地往女儿身边靠拢。
老奶奶自然是没想过林故若和容磊会出现在病房里,就像她同样没想过自己上次睁眼时终于见到了久不见面的几个子女和孙辈,再次睁眼后就只余下二女儿一个。
“您不需要害怕,我不会拿您怎么样的。”林故若走到病床边,柔声细语的陈述着事实,“我等在这里,原本是为了向您讨一声说法和一句道歉。在您醒过来之前,我做过以下几种假设,甚至想过怎么和您把事情发生的顺序给捋明白。”
林故若说得非常缓慢,吐字清晰,每个字都在拷问着老奶奶的良心。
“或许您是怦然倒地,误会了,神智不清,觉得我撞了您,具体您怎么倒下的,我不知道,因为当时我眼睛里除了我身后这位,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
“或许是您女儿和您的陈述说了差错,您听岔了什么,她误解了什么,您想清楚后会还给我一个应有的清白。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我也没想过事实会是这个样子的。”
“呵。”林故若突然觉得没意思,她懒得再讲下去,也不再需要对方的道歉。
林故若从卡包里摸出张名片递给老奶奶的二女儿,“您以后一定能有需要联系我,拿好吧,不谢。”
二女儿看清名片上的字体,立马变了脸色,“你咒谁呢?”
这是张白底黑字的名片,印刷上看起来和普通的名片毫无差别。
前提是上面斗大的字体不是“清平殡葬一条龙业”的话。
“你猜我咒谁?”林故若反唇相讥,“我这张名片是送你们家谁用的,欢迎你们自己对号入座。”
老人不明所以,惊恐万状地看着二女儿赫然起身,碰掉了桌上剩下的半个苹果,怒呵,“你威胁我!”
林故若嗤笑,“我威胁你什么了?卖水果的喊你买水果算威胁吗?我们家就是干这行的,看和你有缘,算什么威胁,夜路难行,我劝你慎行。”
言尽于此,林故若回眸看了眼容磊,轻唤他,“走了哥哥。”
散漫靠着暖气片站的那人原本在用手指转着打火机看笑话,听到这声哥哥怔愣了下才回神。
容磊眼尾微挑,“再喊一声。”
“想的美,你也可以留下别走。”林故若笑盈盈的拒绝。
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出去吃饭的李念和易轻尘进门依次。
李念确认标签后把饮品分给林故若和容磊,她没买易轻尘的份。
易轻尘手里拎着袋水果,半个眼神都没分给病床上的人,他朝着容磊提溜了下,“下午你给我发消息,让我带的东西还有杏儿,serene附近没卖得,刚刚路过楼下水果摊就顺带给你买了。”
“谢了。”容磊颔首,戏谑讲,“现在不用了,垃圾就该拿出去扔掉。”
老人摔倒的那条人行道上,滚落的杏被日头烤干失去了水分,只剩下皮核瘫软附在石板上,看起来污秽不堪,被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去。
“你有病。”易轻尘冷漠的给出评价。
林故若用力吸奶茶,两腮鼓起又凹下去,接话补充,“他那是病的不轻。”
容磊默然,“……”
林故若熟稔的挽上李念的手朝门外走,她看不见身后听到容磊和易轻尘交谈后的老人恍然想起些什么,满脸愧疚。
正挣扎着坐起来,手伸向门外她离开的地方,口里用方言嘶喊讲着,“对不起。”
林故若脚步没停,他们之中没人停步,没人回首。
谁都没去接受这句道歉,迟来的、不被需要的歉意,除了能让致歉人感觉到心中得到宽慰外,没有任何用处。
林故若救人无悔,可她和她的朋友为这件事耗了长达七个小时的时间。
她又不是别名圣母玛利亚,凭什么要原谅一个因为她有钱,所以想敲诈勒索出半套首付的人?
夜风吻过脸颊,四位容貌出众的男女并肩站在医院门口,下午被碰瓷打乱了所有的节奏,现在一切重回正轨。
谁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道别,气氛诡异。
林故若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从李念臂弯里抽离开来,拍了下好友的肩膀,嬉皮笑脸的讲,“美女赏个脸送我回家吗?”
“送。”李念肯定,视线落在容磊身上,“你是在这等我提车来接你,还是和我去停车场?”
“我。”易轻尘刚开口。
便被李念噎回去,“你站这儿等我开走在动,谢谢,麻烦跟我保持距离。”
昏黄的路灯扯着李念瘦长的影子走远,林故若如释重负的脱下身上的外套,食指勾着递给容磊,灿然一笑,“还你。”
容磊没接,打火机蹿出幽蓝火苗,倒映在他深邃眼底,清冽的嗓音散在风里,“改天再还吧。”
改天再还,即提前为下次见面找到借口。
林故若却不肯接受,她强行把外套塞到到容磊手里,倔强讲,“我偏不。”
“行。”容磊拿她无可奈何,配合地说,“你偏不,那你是不是可以解释下,为什么回国不和我说?”
为了不挡着人,他们站在门口最边缘的位置上,大厅里透出来的光太暗,照不穿谁身,难反映谁心。
容磊吐出口烟圈,白雾散尽,林故若再次从他眼睛里找自己。
林故若把一切归咎于容磊的眼睛太勾人,她再一次决定随心所欲。
于是她凑近,垫脚,吻上去。
年少相识,做过同桌,当过知己,出双入对过好多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开始之前,他们甚至没试过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不联系对方。
有科学家给到数据,二十一天足以养成一个习惯,林故若和容磊用事实证明了,再精确的大数据都无法完全预知到每个个体的实际情况。
有些话难言明,有些事只酒醉才能做出来。
林故若是被容磊抱下楼的,她像是只乖巧的小狐狸,把脑袋埋在容磊的颈窝里,嗅着熟悉的气息,找到归宿。
甚至于不肯提前放一刻的手,容磊哄了半天的人,林故若才松开一只搂着他脖子的手,在车门处摩挲半天,对上指纹解了锁。
车灯破开茫茫夜色,昏黄的路灯和树影超后掠去。
林故若半阖着眼眸躺在副驾,粉唇开合,嗫嚅了大半天,是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容磊带林故若开了自己家,与其说是自己家,不如说是他们的家。
在过去的五年里,林故若人在国内时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久住。
原本是黑白色系的冷调装修,愣是更改成了她喜欢的蓝白色。
这里的每一处都沾染着林故若的气息,四开门的衣柜有三开挂着是她的衣物、冰箱里有她喜欢的食材、梳妆台上是新一季的彩妆。
哪怕她人不在,容磊依然习惯性的备好一切,如似她人在。
这是年岁教会容磊的事情,有备无患。
有些事情等不及,林故若依然是被抱下车,他们在电梯飞速上升的半分钟里开始接吻。
防盗门“砰”得一声自动合上,林故若被抱座在玄关的置物柜上,宽厚的手掌抵着她的头脑防止她磕到。
没有人有空去开灯,玄关的感应灯亮过又灭掉,暗室里唯一的光源是彼此的眼睛。
林故若脊背抵靠着冰冷的墙面,正面则被容磊的挤压。
她坐在柜子上仰着头,容磊低头,先是轻轻的碰过唇。
“可以吗?”容磊的声线低沉嘶哑,钻进耳蜗里。
林故若睁大了眼睛,想要去看清容磊,太昏暗,她看不清明,于是渴望去接近,下意识的吐了口气。
容磊再一次重复,“可以吗?”
林故若现在脑子里非常的乱,酒劲催着她浑身发烫,她努力想要清醒。
最终不知道却不知道被什么蛊惑,或许是这声音太好听、又或许是这气息太熟悉、再或者放弃寻找理由,很喜欢他,想要他给的一切。
“嗯。”林故若哼出个单音节,她不必在将多余的话,后话全部被容磊吞入腹中,劈头盖脸的吻,亲气息全然紊乱。
沐浴露是牛奶味的,容磊打个浴球的功夫,林故若就沾着泡沫想往嘴里送,这个澡洗得着实太费力。
容磊是读金融出身的,他从来不会做亏本生意。
客厅里亮着盏橙黄色的小桔灯,能照亮的范围只有一隅,林故若看到容磊滚动的喉结,作死的吻上去。
容磊咬着牙给她吹干头发,把上半夜的付出悉数全然讨回。
后来的事情再不是林故若可以支配的。
她在海上经历风浪,抱着唯一的浮木跌宕起伏。
软着音讲,“轻点儿。”
得到的是容磊毫无用处的敷衍,“下次一定。”
耳垂上的鸽子血摇曳生姿,明月从窗棂探入,映满室风光。
这夜很长,长到林故若酒气散了几分,开始清醒的沉沦。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