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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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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安分的丫鬟被员外老爷一通好打,总算老实了。

    鳌拜揉着下巴,用一种忍气吞声的语气,退而求其次地说:“那至少给我供奉点斋菜吧。”

    可不是他鳌拜服软了啊!是青阳手里还抓着使役他的鬼契呢。打完了以后,这可恶的员外老爷才慢悠悠地告诉他,只要有鬼契在,青阳叫他闭口,他就甭想和三清泄露一个字。

    鳌拜忿忿地点菜:“我要吃那葱油大虾。”

    “你不想。”青阳在新买的石凳上坐下,举起材料琢磨从哪下手,“你一阴鬼还吃什么斋菜,又不能填饱肚子。喏,那边有香火,自己点了吃去。”

    鳌拜差点又起来了:“你——不要这样吧。”鳌拜声音一柔,将青阳给太子示范的技巧活学活用,“这不是填饱肚子的问题,我就是想尝尝正经饭菜的味道……三清祖师不是也吃了斋菜么?我死了几十年,都没吃过一顿正经菜了——”

    青阳闻言动作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鳌拜眼底迅速蹿过“好像有戏”的激动。

    青阳:“那我教你怎么打坐吧!”

    打坐又叫静坐,不但要求“静”,最主要的还要求“忘”。

    青阳语气诚恳:“饿了你就打个坐,打完你就不饿了。”

    鳌拜:“……”

    鳌拜:“…………”

    ……是不饿了……!!

    他已经气饱了!!!

    …………

    鳌拜这个事,对青阳来说也不是全无影响。法器做到一半,青阳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提来白漆,对着观内的墙壁沉吟:“这法阵既然没用了,不如拿白漆盖掉,提些警句。”

    为了放鳌拜入观,青阳早先把法阵刮花了,继续留在墙上,除了影响美观,毫无用处。

    鳌拜在菜地里无精打采地翻肥,并不想理睬青阳打算干嘛。然而青阳已经冲他招起了魔鬼的手爪:“来啊——看看我要把警句写在哪?”

    “……”鳌拜极不情愿地飘来,粗声粗气地问,“你要写什么?”

    青阳就给他比划:“你看这里啊——正对着菜地。你不是常在菜地活动么?不如我在这面墙上写上一句‘遣欲坐忘’,以后你一饿,就知道该怎么解决啦!”

    鳌拜:“………………”

    你他妈……!

    鳌拜真心觉得,如果不是人就不配吃斋的话,那青阳一定是世上最不配吃斋的员外老爷。

    ·

    制作法铃是一个极为细致的过程。青阳花了七天,才终于制成了一个极为小巧,铃身仅半指长的三清铃。铃身上刻录了细密的小字,是青阳雕刻上去的经文以及符箓。

    与此同时,道观墙壁的白漆也干了,青阳用笔墨在各处提上警醒自己(或者鳌拜)的字句,共有五条。

    正殿两边写着:“尊道贵德”、“柔弱不争”,正对着菜地的墙上写着“遣欲坐忘”,另有两条“道法自然,和光同尘”、“仙道贵生,无量渡人”,分别书在两道侧墙上。

    青阳哼着经韵收拾笔墨时,鳌拜就直挺挺地杵在菜地里,瞳孔地震式地环视这些警句,尤其是那句“柔弱不争”。

    真的,就他妈离谱,他要看吐了。

    柔弱的青阳还揣着铃铛在主殿唤他:“快来呀——让我试试这铃铛的效用!”

    “……”鳌拜开始思考,按青阳的逻辑,他究竟还在不在无量渡“人”的范围里面……

    青阳说要试铃铛,当然不是鳌拜想的要打他的意思:“法铃除了有降神、除魔的作用,还可作离魂、招魂的引物。”

    一晃离魂,一振招魂。青阳就是想试试这个新法器在离魂、招魂方面的效用。

    青阳说:“我一会锁上殿门,肉身就留在观里……”

    鳌拜眼睛噌得一下亮起来了:“要我看守吗?”

    太好了,等这臭道士的魂魄一走远,他就弄死这家伙!

    青阳奇怪地看了鳌拜一眼:“要你看什么,我待会在主殿里离魂,有三清像镇守,安全的很。你和我走一趟,去紫禁城给法铃蹭点儿龙气。”

    人间气运,最强便集中在紫微帝星——也就是帝皇身上。如今的皇帝正是盛世明君,龙气深盛,用来蕴养法铃最是合适不过。

    青阳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短短交代几句,便将观门、殿门都锁上,而后在主殿的蒲团上坐下。手拈法铃轻轻一晃,铃舌嗡响,就连鳌拜的魂体都出现了细微的振动,下一秒,青阳的魂魄就从肉体中坐起来了。

    龙气啊……青阳满怀期待地搓搓手,现代都不存在这种封建社会才有的稀罕玩意儿了:“咱们顺带还能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啊!”

    也不知道之前他亲身演示的撒娇技巧,太子殿下有没有融会贯通?

    法铃可引魂灵,青阳一手拉住满脸嫌恶的鳌拜,一手拈住法铃一晃,两条魂魄就一路循着紫微星方向,往紫禁城流星般飞去。

    撞进养心殿时,好巧不巧,就看见太子也在此处。

    除此之外,大殿上首还端坐着一位仪态威严,眼角的纹路都沉淀着岁月魅力的大叔。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大概就是他面上留下的浅淡痘痕。

    青阳立马就知道这是谁了,因为——

    “玄烨——”鳌拜像只藏獒一样冲着康熙俯冲过去,中途被青阳伸手揪住后颈,徒劳地挥动四肢,“撒手啊,老夫要掐死他!”

    青阳无语:“他身上有龙气护体,心怀恶意根本近不了身,你不是知道的么?要么怎么改缠着太子了。”

    鳌拜就着这个姿势扭过头,怂恿青阳:“你去,你去!你去没有恶意地轻轻一掐,他的龙气就全是你的了!”

    青阳幽幽道:“但我比较想没有恶意地掐死屡次想要破坏家庭的丫鬟。”

    鳌拜:“……”

    就这么插科打诨了一小段的功夫,殿中的人已经开始继续对话了:“皇阿玛,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青阳刚刚光顾着拽住脱缰的鳌拜去了,都没注意看殿中的第三个人。此时对方突然开口,还把青阳惊得激灵了一下,循声看去,居然又是一个不同风格的美男子。

    对方有着极为健康漂亮的小麦色皮肤,身材高大健美,面容硬挺俊朗,一看站姿便知,这是经历过沙场的人。

    胤礽语气淡淡:“兄长何必这么激动,有话慢慢说。”

    太子的兄长?青阳恍然:原来这就是当朝大皇子,直郡王胤褆啊!

    ——靠,就是那个为他穿过来,提供了先决条件的人!

    鳌拜趁机谗言蛊惑:“要不你放我在他背后骑几天……”

    青阳:“鳌儿,倒不必这般主动替老爷分忧。”

    鳌拜:“……”

    胤褆对方才的危机一无所知,还在努力申诉:“太子何必包庇那张明德!此人分明与八皇子私下谋划,意图行刺于你,还说八皇子——”

    “大哥!”胤礽略提高了声音,打断胤褆后面的话,“此事孤已查明,不过是一场误会。”

    胤褆看起来是气极了,双手都在抖,双目赤红:“怎会是误会!”他嘴笨,讲不出什么一针见血的话,只能尽力表达,“那道士——那道士所说之言,我曾亲耳听过,我没有说谎!还有永定河堤,这些年、这些年我倾尽全力,倾注所有的心血在修筑河堤上,从无和任何官吏有所勾结!那查不到的十万两纹银,倘若是我贪墨的,我——我愿不姓爱新觉罗,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个泥里打滚的畜生!”

    胤褆话语中的情绪溢于言表,半点不像作假,胤礽也不由地向胤褆投去疑惑、审视的目光,一开始听得有点小愧疚的青阳,更是惊讶地看着胤褆。

    这倒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张明德的记忆。要真说正史的话,直郡王在永定河堤工程中确实做得很优秀,赢得了康熙的信赖。

    “……”胤礽微微蹙眉:永定河一应贪污人马落网后,抄家查账,确实有十万两纹银不知去向。胤礽手有证据,一直认为肯定是胤褆贪墨了这笔钱财,但看胤褆的意思,他不仅没贪钱,甚至还没和那些官吏有勾连?

    这可能吗?那证据可都是实打实的啊。

    主座上的圣人倒是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康熙心中所想:“太子,你认为呢?”

    “……”胤褆心中一凉。

    勾结营私的证据是太子递交的,包庇张明德与八皇子也是太子所为,太子种种举动,分明是想彻底将他踩下去。

    他的好二弟难道还会有别的说辞吗?

    他不禁闭了闭眼睛,但很快,就更加用力地睁开,对太子怒目而视。

    不论是张明德,还是十万雪花银,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没撒谎。即便他即将要面对的是失败,他也要直视着敌人,叫对方知道,他不服!他永远都不服!

    “……”胤礽听到康熙的问话,心中也是跟着一动。

    多好的机会,他要是再踩一脚……

    青阳看着太子有些魔怔的表情,赶紧对生闷气的鳌拜道:“鳌儿,快,快替老爷分忧,允许你替老爷略微吹一吹太子的耳边风。”

    鳌拜:“……”

    这时候就用到了我是吧,我是那种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鬼吗!

    ——是的。

    使役鬼契下,鳌拜无从反抗,气愤地走到太子身边:“呼———”

    吹,吹死你,吹你个偏头痛!

    胤礽正有些混乱,右耳忽得传来一阵凉风,冷得他骤然一抖。

    不!不对!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胤礽突然回想起青阳道长曾给他留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比了比热泪盈眶、眼神绝望坚毅的胤褆,胤礽到嘴边的话骤然一拐:“——皇阿玛,我愿意相信大哥。”

    胤褆冷笑:呵,他就——

    嗯?

    啥?

    嘛玩意儿??

    胤礽回想起血气方刚的三清,心里一横,原本摩挲着腰带的手偷偷背到身后,用力一掐,一双墨眸顿时红了,而且因为肤色、体型问题,貌似比大皇子还可怜的样子,声音也有点发颤:“毕竟,大哥,他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大皇子!”感觉这一波挤出的眼泪貌似要缩回去了,胤礽赶紧抱拳低头,“皇阿玛,儿臣认为,张明德一事不过是个小误会,孤相信大哥,也相信八弟。但永定河堤案却不一样,虽然……虽然承认此事或有隐情,就是承认儿臣失职、未能查清真相,但事关大哥名誉,儿臣请命,重新彻查永定河一案!”

    没有丢脸没有丢脸。三清血气方刚,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胤礽羞耻了一会,渐渐居然觉得适应了:这也并没有比搞小团体难嘛。

    而且这个逻辑很顺啊,无懈可击。和血气方刚的三清相比,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虎目含泪的胤褆:“……?”

    ……卧槽?

    胤褆忍不住看看窗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下红雨了?我疯了?……太子疯了?

    就看窗这么回功夫,他眼泪都缩回去了。

    主座上料准了胤礽会发难,已经酝酿好情绪训斥胤礽的康熙也:“……”

    康熙甚至可以说是懵了。

    太子成年以后,不,懂事以后,何曾在他面前红过眼睛?

    从前太子太严苛的时候,康熙觉得,太子实在是不懂为君宽仁。但当已经成年的太子,突然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因为他的试探而退步、自己说自己可能犯错时,康熙有那么一瞬间,怒气骤然消散,心头却更加不舒服了。

    他的屁股甚至差点就有些坐不住龙椅了。

    他差点想说,身为太子,为何示弱?为何退让?铁证确凿,坚定立场哪儿错了?

    康熙突然回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记忆,那时候太子——保成,还不是特别懂事,他去看望保成时,小小的雪团子常常为一点小委屈红眼睛。

    康熙就会捞起他,一边安慰,一边严肃地教诲保成: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你是大清的脊梁骨。

    你不能红眼睛。

    你不能示弱。

    你应该强势,因为未来这大清的江山都是你的,你不能允许任何人骑在你头上。

    你不能退让,因为你的一步退,可能代表的就是大清的一步退。

    保成就一边揉眼睛,一边奶声奶气、哭唧唧地一句句跟着他学,一句句跟着他保证:孤不红眼睛、孤不示弱、孤不会让任何人骑在孤头上、孤不会做任何一步退让!

    康熙的腰杆有些挺不直了,搭在扶手上的手颤了一下。

    可他刚刚在做什么呢?他刚刚,却是在让保成退让吗?

    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到年近五旬,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康熙突然发觉:朕好像错了。

    保成啊……是朕教他如何站直腰杆,不哭不示弱,要做人上人、不做一步退让的。却未曾认真教导过他如何仁善,如何驭下,如何退一步相安无事。何时严厉,何时仁慈;何时寸土必争,何时和气生财,朕只教了一半,又怎么能苛求保成能无师自通另一半呢?

    这一边,老父亲沉浸在自己扎自己的刀里,另一边,眼泪已经彻底莫得的胤礽,却是因为刚刚耳边那阵阴风,灵光一现,想到了新的线索。

    据管帐的那个贪吏说,那十万雪花银虽然确实是被他们贪污、又瓜分了,但最终也没落到他们手上。事实上,贪污这事儿会意外暴露出来,也是因为大家互相猜疑,到底是谁偷了他们的银子,到手的钱怎么会好端端的从他们私库里消失。

    胤礽心想:如果真不是大哥做的……会不会,也甚至不是人做的?

    之前那棺材还保存在胤礽京城的私宅里呢,这事儿说不好得找青阳道长帮忙参详参详了。

    胤礽琢磨着琢磨着,重点突然一偏,内心一喜:是好事啊!送上门的理由,大好的拉拢机会。

    胤礽不禁摸摸自己腰间的新钱袋:“……”

    嗯!定个小目标,这次见面,争取能吃上青阳道长亲手种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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