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爱他
“赞同, 小主播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这舞翻跳好的都火了,火的大多数都还是改编降了难度的,《卿》的热度是真没那么好蹭, 戏曲功底和普通舞蹈功底还不太一样。”
程不遇这边的粉丝基本已经完全咸鱼躺了:“小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没有钱氪了。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
虽然这么说,还是有部分粉丝努力着,一块两块地投:“这次不一样啊这次主播输了要赔五万!我的妈, 平台还有抽成,这叫一个亏,太亏了!!”
还有一些人保持观望态度:“我相信主播!说真的, 虽然对面是人气主播,粉丝多, 但我们UP主也是正儿八经星传专业双第一!这种PK都会被推荐到首页上来的, 到时候路人也会进来看一看的!”
程不遇调整了一下设备,把身后的东西清空。
他和周小元合租的这个小出租屋原身是星传附中艺校空置的学生宿舍,很小, 隔音不好,但好在租金便宜。
两人一人一边, 程不遇平常剪VLOG、出门拍素材,周小元就在旁边背台词。
顾如琢的手机又振动起来,还是吴羽光的尖叫:“顾哥,小美人在跳你的曲子!顾哥顾哥你在听吗? ”
顾如琢懒洋洋的:“我在看。”
吴羽光见自己猜中了,不由得一喜:“靠!装还是你会装!我就说我的审美不可能出错嘛!”
“你觉得, ”顾如琢忽而问他, “这场PK, 谁会赢?”
“总不可能是程不遇赢吧,他粉丝那么少……”吴羽光客观评价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不能为小美人氪金,但那不是长久之计,长得好的人年年都有,他要是想混好,不可能年年指望着有大佬给他当提款机。”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看了那么多事情,反而最清醒。
顾如琢没有说话,他依然注视着直播屏幕,眼眸乌黑如墨。
音乐响起,金戈声响落定,《卿》的开头就是一套标准戏曲的起霸程式与荡袖立身,程不遇往那里一站,身段已经起来了。
程不遇的天资是没得挑的,否则也不至于过了童子功的年龄,依然被程方雪一眼相中。身段、样貌、气质、柔韧度、领悟力,样样都当得起北派关门弟子的称号。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细微到指尖的弧度,一丝一毫都不会出错,因为这就是学戏时的标准。
弹幕里一片寂静。
不多时,雪花般的弹幕涌入评论区:“卧槽!卧槽!卧槽!我有预感今年的年度翻跳有了!!”
热度实时飙升中,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秋刀玉的标题,而是因为程不遇本身。
这一次PK的热度正在无限上升,有的人因为封面中程不遇的颜值进来,有的人因为《卿》点进来。
程不遇的粉丝群已经疯了:“救命!!他为什么不去舞蹈区,这不比剪什么艺考VLOG好?”
“这绝对是有唱戏功底的!他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这不比隔壁主播学了三个月的牛逼?”
已经不用比了,程不遇与秋刀玉跳的《卿》的区别,就是肉眼可见的。
科班出身,戏曲武术功底在,对肌肉、身形、发力的掌控程度,比起普通人来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而且这么难的编舞,程不遇跳得轻盈而有力,如同风中的白鹤,这首歌曲本身就是摇滚与戏曲的结合,雅致又疯狂,一般人跳不出顾如琢的神魂,那股子和煦迷人却又漠然杀人的调调。因为一般人想不到——顾如琢就是人前和煦灿烂,人后冷漠阴沉的人。
只有程不遇知道。
他在完全复刻顾如琢。
哪怕样貌、气质本身的差异极大,这一刹那连顾如琢的粉丝们都惊呆了——仿佛顾如琢的灵魂,就在此刻注入了程不遇的躯体里。
青年人一模一样的和煦散漫的微笑,一模一样的凛冽的眼神,是夏日最烈的火光,让所有人看见他,就一同被焚为灰烬,呼吸停止。
“他是AI吧我的天……我第一次见能翻跳成这样的!”
“有人敢说吗?真的像顾如琢……这简直就是小琢爷本爷啊!说不上哪里像,就是那种又灿烂有有杀气的感觉。”
“大家好,我本来一直以为小程是老婆,但我现在已经开始叫老公了。”
屏幕前,顾如琢面容平静,只是眼眸垂下来,一直看着程不遇。
看他一寸一寸风格入骨,是他的影子,名为顾如琢的影子。这种感觉……无端令人兴奋,是从血与骨的深处泛起来的兴奋。
当年的回忆如在眼前。
程不遇那时已经默认了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危险的恋爱尝试,他趴在他的膝盖上,看他写歌。
“你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乐器吗?”他问他。
摇滚与国粹的结合,一直是顾如琢想玩的方向,他随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嗯。你有什么想法么?我要一个能破阵的声音,但要比萧和琵琶更柔,更金贵,这不是沙场歌声,这是亡国之曲。”
他们两人都没觉得奇怪。
所有人都以为顾如琢和煦灿烂,但他就该做亡国之曲,他是天生的纨绔,阴晴不定,耽于享乐。
程不遇说:“你有一个旧的金怀表,我喜欢听它从链子上松开放下的声音。”他想了想,“那个音调是……E7。”
“我知道了。”顾如琢跟着想起来,那是一个金砂落地般的声音,他笑起来,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所有乐器,无非是人对一切自然泛音的极力模仿,没有乐器能奏出风与山的声音,我这首歌,什么乐器都不要。”
那才是《卿》最初诞生的夜晚。
他倚在躺椅上,阳台晚风拂过,程不遇靠在他膝盖边,乖巧得像一只被驯养的小狐狸。
他伸手拉起他,把他勾过来,指尖抚上他白皙柔软的脸颊。
他吻他,格外用力,格外凶悍。唇齿柔软,呼吸微温,他们头顶,只剩星星在寂静闪烁。
*
“他一直被限流,这次是他离首页最近的一次吧?”小粉丝们也激动起来,“刷评论!发弹幕!!他不让我们氪金,但我们可以不花钱,送美人上首页!”
《卿》全曲一共四分零三秒,刚刚过了一分钟不到,两人PK热度已经涨到了首页第九,还差三名就能进入首页实时榜单。
程不遇一曲才跳过半。
秋刀玉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他的直播间粉丝纷纷没话说了,但被反向激起了斗志:“玉玉没事!我们不会输,粉丝倍杀对面呢!”
就在此时,全站大屏飘过一个打赏特效。
“用户@三千月色送给程不遇不要葱姜蒜一个小龙虾。”
“用户@顾如琢行为十级研究学者送给程不遇不要葱姜蒜两百个辣条。”
越来越多的路人涌入直播,纷纷给程不遇充电氪金,两边的PK条迅速追平,甚至大有反超之势。
评论汹涌,点击率飙升,第三分钟时,双人PK页面已经冲上了首页。
一曲终了,程不遇微微喘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到电脑座前。
他停了下来,气质也在刹那间收回原位,是淡静凉薄的模样,这一瞬间反差极大,好像他只有跳舞的那个状态是活的、疯的。
——PK倒计时一分钟。
秋刀玉的粉丝们在拼命送礼物,但这仍然抵不过强大的路人好感——程不遇没有土豪粉丝,但他的礼物分布及其均匀,数量越来越庞大。
倒计时终止。
程不遇赢了!
“五万块!!!啊啊啊啊!!”粉丝群里比程不遇本人还激动,“我们崽终于不用直播吃泡面麻辣烫了!崽崽值得!”
“胜败乃兵家常事。”秋刀玉脸色差了一瞬之后,立刻又换上笑意盈盈的表情,“我输了,五万的礼物,是吧?那行,看来我今天终于机会当人家的榜一了。”
秋刀玉进入程不遇的直播间,看了一下榜一的礼物值,颇为玩味地笑道:“哈哈,还真的是,榜二五百块,我这个榜一恐怕要当挺久了吧?”
程不遇平静地说:“是的,谢谢,看我直播的都是学生,我不希望他们关注这个榜单的名次。”
“说得好!”
弹幕里又是一片夸,但只有程不遇的小粉丝们听了,一股无名邪火涌上心头——让这么个人一直呆在程不遇的铁粉第一名?
膈应谁呢!
秋刀玉顺坡下驴,借此机会,又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卖力地展现了一波多金人设:“大家来看好了啊,五分黄焖鸡,说到做到,我这就去充钱。”
“老板大气!隔壁小主播记得感谢礼物哈!”
秋刀玉不一起扔,五万块,他拆成了十次五千的打赏。
【秋刀玉】向【程不遇不要葱姜蒜】送出一份糖醋排骨。
程不遇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平静地说:“谢谢秋刀玉送来的礼物。”
渐渐有人发现了对面的用意:“送十次,那就是要小程连着感谢十次!这根本不是愿赌服输,这是来炫富侮辱人呢!”
秋刀玉送了第二次。
程不遇仍然平静地说:“感谢秋刀玉送来的礼物。”
氛围莫名的紧张焦灼,甚至比PK时还要满溢着火.药味儿。
“感谢秋刀玉送来的礼物。”
程不遇垂着眼,一遍一遍地念着,直到念到第四遍时,礼物榜上刷新了一个新名字。
“感谢……顾如琢,送来的……”
程不遇此时也微微一怔,声音停顿了一下。
突然出现的这个ID带着认证的金标,点进去一条动态都没有,但是粉丝数值高达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的确是本人账号。
所有人都愣了。
然而这个账号的动作还没有停。
秋刀玉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在拆礼物,一次一次地打赏。
【秋刀玉】打赏主播五千元。
【顾如琢】打赏主播一万元。特效划过整个直播平台首页。
【秋刀玉】打赏主播五千元。
【顾如琢】打赏主播一万元。
秋刀玉打赏一次,顾如琢就压着打赏两倍的倍数,风轻云淡,仿佛钱不是钱一样。
他拿着自己的认证账号,直接压过秋刀玉,成为了程不遇排名第一的粉丝。
程不遇看了看手机,低头拉开后车车门,顾如琢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没什么情绪:“你坐副驾驶。”
他说什么,程不遇一向不过问理由。
程不遇转回了前座,安静坐好。
顾如琢启动车辆,看了一眼他的定位,调整了导航:“他们说你不回去了,现在住校是么?”
他这一句问得很平淡,如同寒暄。
程不遇“嗯”了一声,声音清淡:“课很紧,所以和朋友一起在校内租房住。”
车里安静下来,是一片静谧的沉默。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和他同处一个空间时,似乎总是这样的沉默。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敬城华盈路37号的小巷剧团。这闻名全国的北派戏班子,就开设在这样一个清幽的小巷里,隔着绿玻璃窗面,没人知道里边聚着一帮耀眼的少年。
程家管家跟在程不遇身边,声音里不无自豪:“老爷子就经常说,娱乐圈那些是次要的事,把北派传下去才是主要的事,你能来这个地方,也是因为条件好,有童子功,知道吗?在里边,千万不能透露你的身份,就跟着他们叫师父。”
程家有程家的规矩,这个森严的艺术世家,还保留着老一派的行为准则。
私生子不能进门,他们能把他接回来,已经算是对他很好了。
那时已经是傍晚了,程方雪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正是一个班的师兄弟们下课休息的时候。
一个个俊美的少年坐在一边,程不遇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望过来。
有人说了句:“是程家那个刚来的……师父在外边的那个孙子,私生子。”
“私生子?这说法我听着奇怪。”有人随口唱了一段,“——卜凤你听可是婴儿?哦!是风吹殿角铁马之声!”
“您可别给他贴金了,那是公主之子!”
一片哄堂大笑。
后来程不遇才知道,他们唱的是《赵氏孤儿》的部分,以此来嘲讽他的身份,说他是没名没姓的野种。
敬城人就是这样,守规矩,排外,爱憎分明,北派这帮子唱戏的更是,个个都是拔尖出尘的少年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管家也离开了,程不遇一个人背着书包,找了个角落安静坐下,视线望着地面,眉目凉薄。
不急,不躁,不恐惧,不羞赧,也不逢迎,他只是在等程方雪回来,听自己应该做的事。
“刚那句谁唱的?”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随后,门被推开了。
这的声音和别人都不一样,很亮的声音,透着某种明亮的金贵和骄矜,能让人为之一振。程不遇抬起头,门边靠着一个少年,神色慵懒,却透着某种肃然的凛冽。
他似笑非笑:“难听。”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他的出现像是开关一样,房中所有的少年立时都安静如鸡。
不戏弄戏词,也是他们的规矩。
“大师哥,我们错了。”刚唱那句话的少年臊眉耷眼的,求他,“你别告诉师父。”
“我可没那个闲功夫。”顾如琢随处望了望,视线一眼挑上程不遇,“哦,在这啊。”
他不认识他,他却像是对他听闻已久。
程不遇望着他。
顾如琢向他走过来,那时顾如琢也才十六,比所有人都高,一张脸是逼人的英气和漂亮。
“长得倒是还行。”顾如琢笑眼灿烂,评价道,顺手就帮他把书包拎了起来,“师父在隔壁街吃卤粉大肠,要我过来接人,行,你跟我来吧。”
他拎着他的书包,程不遇拽着书包带子,就这么被拎起来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走。
一条街的距离,夕阳正下,顾如琢走在前,他走在后。
离开那个院子,顾如琢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两人沉默着,就是陌生人的氛围。
到了粉面摊上,程不遇见到了程方雪,顾如琢就在二人旁边坐着,安静地吃一碗阳春面,也不看他。